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朝来寒雨暮来风(宝莲灯+人生同人) 作者:秦倾诚 文案 天上的月光美丽动人,地上的红烛却为你燃至干涸。 所有人都说,杨戬缺的是一个懂他的人。 读完人生,看完宝莲,对这样一个男子,我实在不能不仰慕和崇敬。 但愿我的笔下,他可以活得温暖些。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戬,云止 ┃ 配角:沉香,玉帝,云千焕,孙悟空 ┃ 其它:宝莲灯,人生长恨水长东   ☆、序   刘家村。   上一次来这里,已然是二十余年前了。   薄暮迫近,入目一片萧索。他隐隐感觉有些冷。不该如此的,他眼里的风光,彼时烟消云散,春光俏冉,合该是盎然暖意。   他竟忽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情愫。   他是很想仰天长啸一声的,或者低声啜泣少许也好。如此,九天十地,万物游丝,便不是他一个人。   可他不能,天道的毁灭是骇人的。比如千年前一句书生骂天,接踵而至的雷霆之怒。他一度疑惑,三界之主,便是这样的心胸?   可他只敢疑惑,作为少数窥见天道惩处背后那晦涩的真相的人,他只能沉默。毕竟,他不确定是否仍有一个劳心劳力的冷面天神,谈笑间救苍生于水火。   他害怕,是因为他想活着,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无论多么尴尬地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相惜   他是个可怜的人,管事的这样想着。于是巍巍刘府,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长工。   终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很安心。   他在刘府面上过得很好。他干起活来很是勤恳,不会说话,饭吃得又少。   他不会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处,却知道他没有恶意,不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娇俏的少夫人,依偎在少爷夫君的身边,半是悲悯半是欣赏地望着他,从此你便叫无言吧,刘无言。   他摇了摇头,执起少爷的手,这样的动作是有几分放肆的,他却管不得什么。他伸出瘦长的无名指,在少爷很是福泰的手心里,划了一个字。   杨。   少爷乐了,竟是个识字的,而且机灵,管事当真捡到宝了。   于是少爷同意了,从此他叫无言,姓杨。随了夫人的姓,这是怎样的殊荣,府里的人羡慕极了他。   但只是面上。   一个不会说话的木讷长工,其实是讨不着好的。比如吃食时不时少了,比如干净的被褥莫名被替换了,比如脏活累活一下一下地堆积来了。   他没有抱怨。他晓得,背后那个身材略有些佝偻的管事,待他是真心真意的怜惜。他感念管事的恩情,他不能让旁人难做。   他的模样,憔悴中透着几分俊俏。府里有几个丫头很是中意他,人间普通的女子挑夫婿,能踏实过日子是最要紧的。   他只摇了摇头,他是个哑巴。   偌大一个刘府,到底是神仙府邸,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仔细顺下来也没什么为难的活计。   只除了后院那间坍圮的小屋。   这样为难的活计,他不等旁人算计,直接便领了去了,省事。   他常听着院里的人讥讽着,怎会有人愿意这样活着。受着所有人的白眼,连自理都不得。   他却心底生出几分敬意。   清源妙道显圣二郎真君,杨戬。   他和他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必然是为了心底某个想往,甘愿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是个哑巴,他是个瘫子。无言也许竟这么生出几分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于是,无言照顾起来他,便是格外的用心。   第一天,他昏睡着。无言打来一盆温水,悉心调试了许久,拿出贴身的帕子,濡湿,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还有脖颈间残留的饭渍。   第二天,他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这时无言端着餐盒进了来,二两米饭,一碟青椒炒粉丝,几根蒜薹,是他俩的午饭。无言是照顾过人的,喂起饭来娴熟得很。他吃得很慢,艰难地吞咽着,无言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于是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清源,面上竟生出了几分赧然。   第三天,无言从管事的孙子那里讨来了一个话本,也不说什么,只坐在床边,翻阅着。他很想读给他听听,尽管他知道,学富五车的清源真君,必然是耳熟能详的。   可惜他读不出。   第四天……   第十天,他早早地架起了一个大木桶,溢着几分药香,不纯粹得香味,可知并不是什么好药。无言扶着他走向药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果真是凡人,并且今非昔比,竟是连一个骨瘦如柴的他都架不住。若是从前,从前啊……   无言给他沐浴的时候,两人面上都生出几分不自在。清源感激他这些时日来的照顾,倒也没有把不自在表现得多么明显。   无言却是第一次生出几分庆幸,庆幸自己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即便是想要嚎啕大哭,也出不了声。不然,定是要让清源真君笑话的。   他缓缓掬起一捧水,划过清源狰狞的前胸,“滴答”两声,眼泪还是砸了下来。   砸到了清源的眼睛里,他第一次生出了几分怜惜,对着他的三妹以外的人。   很是怪异,他这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     ☆、梦魇   清源真君,即便是身残人废,却还是神仙之体。   即便是法力全失,多年的阅历,和天生神目的残余功力,依旧没有弃他而去。   于是无言扶着他卧倒在床上,未束紧的发丝垂在他的胸前,刻意遮掩的香气氤氲在他的鼻尖……清源脸红了。   他意识到,刚才为自己沐浴擦身的,双颊红得怪异的伙计,是个姑娘。   他,不,她显然没有恶意,没有表现这么拙劣的恶人。   而他,清源瞥一眼窗前洒落的月光,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是无心逾矩的。   何况,有心也是无力啊。   所以他想,不要挑明了也是好的。   他想,他是希望有个人陪着的。   自嘲一声,他竟是这么贪恋虚无的温情了么?   是夜,天空出奇地空明。两颗斗大的星星恹恹地垂着,似要立刻划破天际,坠入梧桐沧海。   无言斜倚在小屋的桌边,深深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枯瘦身体,强忍着心酸。他知道他的眼泪会让清源心软,那样一个习惯了自罪自责的人啊。   怕是生不如死的吧!   他这么想着,然后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是夜,疏落的月光一如既往地光顾,那一抹清冷的柔和让清源面上泛起罕见的笑意。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岁月蹉跎,他还不是那不可一世的昭惠显圣真君,也不是睥睨三界的司法天神。   梦里是他和三妹生死相依的那些年,是他和娥子琴瑟和鸣的三个月,是玉泉山师徒情深的十载逍遥,是灌江口踏马恣意的千年豪情……   他突然想,如果当初没有存了救母的妄念……   然后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梦里。   千年的时光在睡梦中无休止地沉沦,这是他每一个黎明苏醒后苟延残喘的动力。   这一夜,却多了些什么。   一些忽明忽暗的光影,铺陈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们却泛着银光,亟不可待地飞走。   他魔怔一般一个劲地追逐着,一无所获。   然后,他醒了。   伴着一声惊呼,他下意识看向无言。   却见他仍是睡着。   清源这才意识到,发声的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云止   清源再度醒来的时候,房中已空无一人。   他有一转念的害怕,害怕回到十几天前的日子,那样不被当做人的时光。   果然,人是不能惯着的么。   然后他笑了,他却知道,她不会离开。他就是相信,像相信他是杨戬,相信哮天犬爱吃骨头一样。   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华山下,三妹对他甩出宝莲灯的决然。他以为,几年的鱼水之欢,终究抵不过千年的兄妹之情。   如今,他却似乎有些明白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   仍旧是并不丰盛的午餐,却是见了心思的。昨天是治嗓子的薄荷草,前天是补血的几颗重枣,今天是解暑的一万绿豆汤。   这样悉心的照料,这样温情的时光,却是属于两个陌生人。   “谢谢。”   声音还有几分沙哑,却生生打破了两人间十多天的沉寂。   然后是汤勺坠地的清脆声响。清源抬头,眼前的人瞪大了双眼,他似乎能感受到她雾蒙蒙的视线,直直地望进他的心底。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他知道她唤作无言,也知道她说不出自己的真名。他却还是愣愣的问了,于是与其说问,更像是兀自独白。   他不知道,他只是这么提了一句,她却已经明白了。   她仔细擦拭着沾了餐汁的手指。   她揽过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肌肤,清源有一瞬间的晃神,一种熟悉的心安。   却只是一瞬间。   她在他手上写着,云,止。   云止,他不知道这是名,还是姓和名。   “阿止,我记住了。”   他下意识叫出了这个称呼,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几许不适,干笑着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再抬头,他没有看见,她神色间的愕然心痛。   他说:阿止,我是杨戬。   她点了点头。   他说:我本是这家主人的……近亲。   她冷笑了下,点了点头。   察觉到她的心思,他继续说:我镇妹杀甥,忘恩负义,天理难容……   她没有再点头,收拾起摔碎的餐具,出了门。   这一摔,又该从月钱里扣了,她嘟了嘟嘴。   ******************************************************   云止第一次感觉到宿命的强大。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认出了她。可她知道,他压根不再记得她。   他唤她“阿止”,那样熟悉的语调,那样心酸的情愫。   她想起兄长说过的,除非他能一如既往地待你,否则,你前面注定是无间修罗道场。   兄长说,记忆的封印与元神相连。他没有说下去,她却已然明白。   除非他想起你,除非想起你……   她对兄长说,好久不曾去修罗地狱凑凑热闹了。   她笑着,看着背过去的兄长颤抖的身形。   他要她发誓,她不会轻言生死。   “清源,二哥,杨戬……”   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呼唤,她想为他诵读反间妇孺传唱的故事,她想给他讲述天涯海角的烂漫,他想向他诉说洪荒混沌的可怖……   可她说不出话,她是个哑巴。   她曾引以为傲的声音,她三界首屈一指的法力,她一顾倾城的容颜,尽数献祭了混沌的怨灵。她于是可以挣脱了出来,可以找他来了。   她再不是骄傲的帝姬护法,再不是众星捧月的美人,再不是伏魔之战的巾帼英雄。她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巴凡人。   清源,二哥,杨戬,你睡颜那样安详,你的梦里再不用背负什么,你终于愿意去寻找可怜的安宁了么?我高兴,我这样的高兴。   我想,待我死了,若你安好,十年后,百年后,或是千年之后,你会不会突然在一个安静的日子里,抚着一只垂垂老矣的黑犬,想到陪伴在你身边的少年。   他不会说话,可他拿真心待你,一个无能的哑巴,最微不足道的真心,却是她的所有。   可是她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你会那样唤她,一如曾经的暮暮朝朝。   二哥,我是阿止…… 作者有话要说:     ☆、欺凌   欺凌各哽咽,思君不可忘。   一天,又一天,两个人的小屋,一如既往的冷清,却不再颓唐尴尬。清源甚至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从此回到灌江口,和哮天犬一起,凡人一样活着。   或者,接上无家可归的阿止,若是她愿意的话。   只消片刻,这念头便被轻易否决了。因为他是杨戬,安宁与平稳,即便是倾尽全力追逐,也不过是空话吧。   “堂堂司法天神落到如此地步!”   “二郎真君也有这样的一天……”   这样的时候他总是示意云止离开,他不在乎,却不愿意她旁观旁人对他的嘲讽。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九天十地,只要她不这样想就好。   毕竟他是杨戬,曾几何时叱咤风云、令三界谈之色变的杨戬。能被他冷看一眼的,已是极高的待遇,更多找茬的,一番慷慨陈词过后,得到的只是如水般的平静无漪。   他们嘲讽的是自己的心虚,他们惧怕这个人的骄傲,即便他已然成了个废人。那双平静如水的深邃眼眸,他们仍是没有直视的勇气。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   月宫仙子不是那种多事的女子,好友得脱,事情解决,见了他在街头的落魄,她甚至有一丝恻隐之心。落井下石的事,她本不会去做。   只是……   果然,没过几天,一朵祥云从天而降,猪八戒甫一落地,便握住好妹妹的手,兴冲冲地向小屋行来。嫦娥只是淡然一笑,轻轻抽回了手掌,立在原地不肯动步。   她竟是不愿进屋再看他一眼,是恼恨,还是不忍?   清源苦笑着,示意云止莫要掺和进来。她却像全然未察他的暗示,只坐在他身边,缝补着他的衣衫。   他如今这样的瘦,衣服再难有合身的。她特地到铺子里挑了件白袍,又置办了些许针线,亲自为他缝补着。划出了她一大半的月钱,实在是心疼的很。   他越是着急无奈,她越是无动于衷。   他不知道她的阅历,他以为她只是凡人。   她却晓得,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就算混杂了几个看热闹的闲人,但更多的,却只能是来自天廷各方势力的窥测。   他不怕,她自然放心。   只除了今夜,除了门口那巧笑倩兮的身影。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泛起几分苦涩。   猪八戒神色昂扬地推开门,入目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怔怔地看来许久,本就是心宽体胖,这样一幅呆愣的神情,倒是有几分逗趣。   猪八戒回过神来打量着杨戬,从鼻子里哼哼着,想引起床上这病夫的注意。但杨戬神色平淡,或者对着云止透着几分孩子气的恼怒,连目光都没有移过来分毫。   他不由得大为无趣,哈哈干笑几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地开口说道:“二郎神,我说啊,你的运气还真是不坏。有个那样的好妹妹,得意时可以拿来当垫脚石,失势了,还能当后路保全自己一条命。啧啧,好的坏的都能沾光,你这哥哥,当得可比俺老猪舒心得多了。”   见杨戬的神色仍是古井无波,他索性大剌剌地往床沿一坐,装模作样地把了把脉,连连摇头,又道:“我瞧你这伤,几千年都没什么指望恢复了。真是可惜了啊!枉老猪这一趟来时,还琢磨着要以德报怨什么的。”   “可惜你嫉妒成性,当日对俺老猪的不敬,现在报应到了自己身上——我佛再慈悲,也没法去救你这样自作自受的混帐!”   他语带讥讽地说了半晌,不时地瞟看着杨戬的反应。但视线到处,那人的眸子里既无怒气,也不是见惯的阴鸷冰寒,却是一派安宁漠然。   这里的一切,刘府的小屋,得意洋洋的自己,仿佛都没有映入那双眼里,幽深得不可触及,却又蕴涵着不逝昔日的威严与孤傲。   猪八戒微颤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提气戒备,慌乱之色形诸言表,但转瞬便醒悟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口,找不出话来挽回面子,本就不多的禅心,顿被搅得乱作了一团。   无名之火腾腾而起,猪八戒只觉得自己很生气,只想揪住这个人,让他望着自己,看见他的眼睛中出现一点反应,一点证明自己存在的反应。   “我今天可是和我妹妹一块来的。”果不其然,一点微弱的波动出现,虽然转瞬即逝,却证明了这句话敲到了痛处。   却不知,是两个人的痛楚。   “哼哼,你知道啥叫妹妹么?妹妹是拿来疼的,我妹妹,嫦娥仙子。”猪八戒一提到这个妹妹,立时得意起来,捋了捋袖子,来了劲头,“我妹妹对我可好啊,只要我去,啊,那叫一个体贴啊!怕我老猪长得胖,去一趟累得慌,一到就招呼着落坐端茶,那个忙乎,让老猪我都不好意思!”   “可是我心安理得!”猪八戒提高嗓子,又觉得没必要,凑近了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心安理得不?想你也不知道,我对妹妹好,妹妹自然就对我好,懂不懂你?”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那个人的软弱只是片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双眼睛虽然也不再是一片漠然,看向了他,却是带了几分嘲讽讥刺,纵然有伤痛,也不能不说,掩饰得很好。   咬了咬牙,一个念头陡然生起,猪八戒又复得意起来,仰天打了个哈哈,放柔声音说道:“是了,差点忘了,反下天廷,树旗为妖,那可是司法天神曾经的宏愿呀!不过可怜,我那好妹妹就在屋外,出了门就能见着——可凭你现在的情形,只怕是连下床一步,都已难如登天了吧!”   他自得地说着,自以为戳痛了杨戬,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是刹那得心痛过后,却见那病夫悄然瞥向不远处的下人,似乎想嘟囔着什么,却是没有开口。   猪八戒自是不明就里,甚至杨戬自己也不知道,那下意识的一瞥,究竟是怎样的冲动。   而后者回应的淡淡一笑,却忽然令他感受到生命的荒芜。他惊愕于这样的无力。   猪八戒却是看不透这些。他摇了摇头,似是不胜惋惜,又环顾四周一番,装模作样地现出喜色,续道,“俺老猪既来了这一趟,就证明你我还是有着几分缘份。想来这般瘫在床榻之上看月亮,怎么也比不了你神殿里的自在逍遥——再说了,月亮又如何能与活生生的月宫仙子相比?咳,怎么说呢,佛渡有缘人,老猪又素来大度,只好不念前嫌地来帮你一把了!”   他絮絮地说道,接着上前掀了薄被,伸手揪定杨戬衣襟,半拖半抱地,直接便将人拽下了床来。   一声闷响,猪八戒一只手吃不住劲,杨戬大半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愣了一愣,加劲上拎,虽然这些时日照料得甚好,到底杨戬身子已完全瘫痪,衣襟被强行拎起,手足却软软垂下,分毫由不得自己。   顿时,杨戬一直平静的脸色,蓦然便变得铁青。剧烈的呛咳声里他竭力想控制住四肢,却是连强撑起软垂向后的头颈,都复已无能为力。   猪八戒知他伤得极重,却没料到真到了动弹不得的程度,一呆之下,顿觉自己这行为和出家人的身份颇是不合。   急切之余,他的话里便带了几分辩解之意,大声向门外叫道:“嫦娥妹子,咱们的显圣真君老想着见你一面。我说,哥哥我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也得与人方便不是。好妹子,看在哥哥的份上,你就勉为其难一回吧!”   紧上几步,他大开屋门,将人从床边拽了过来。   接着想要奔向嫦娥,却再动弹不得。方才屋里不做声的少年,冲过来搀扶起杨戬,眉目间凌冽的杀意,令他不自禁瑟缩了两下。   像无数次面对着黑袍银铠的杨戬。 作者有话要说:     ☆、情断   嫦娥人在院里,屋里的话,断断续续地也听到了几句,眉心轻颦着,心不在焉地抚着玉兔,暗怨这结拜兄长多事。   此时,小屋开门声传入耳里,她不情愿地退了一步,一眼看去,正见了杨戬被乱发覆了一半的面容。   天廷见惯的威严荡然无存,艰难的呛咳,窒息的低喘,落魄的司法天神额上已全是冷汗,半瘫在门槛外,再无一分尊严可言。   唯一不曾改变的,也许只有那目光了,躲闪着,却终忍不住投过来的目光。   挹郁一现即隐,深邃的痛楚隐藏在漠然的面具后,一如往日无数次那般。   猪八戒在一边干笑着,怕嫦娥恼了,索性便全推到了杨戬身上,信口开河地道:“是他,咳咳,这个,是他好一番央求,我才好心带他来见妹妹你的。好妹子,你可不能怪俺老猪啊。”   嫦娥白了猪八戒一眼,但想到老君的顾虑,心中微动,只放柔声音说道:“小妹岂敢怪罪哥哥?只是他昔日有些出格的言行,小妹实在不愿授人以柄,令三界中的流言不能平息逍遥法外。”   猪八戒大喜,连连点头,叫道:“是啊是啊,是出格之极。当年我就想给他几个大耳括子了,那般的胡说八道,没由来地污了妹妹你的好名节!”   嫦娥却摇了摇头,向猪八戒拎着杨戬衣襟的手上瞥了一眼,道:“二郎真君虽然伤重,却未必无力支撑。兄长你如此对他,似乎颇有无礼之嫌……”   猪八戒忙不迭地松开手,杨戬身向后仰,软软靠在云止怀里。这样尴尬的时刻,说不明为什么,他竟然生出几分心猿意马的情愫。一心遮掩着,面颊还是耐不住泛红。   他该是庆幸云止此刻的恼怒,竟是丝毫未曾发现他的赧然。   猪八戒用手一指,大声地叫起撞天屈来:“好妹子,如果不是二郎真君,老猪我还认不下你这好妹子呢,又岂会……岂会对他无礼?你看,看看他这身子,真的已全不中用了……”   嫦娥没去听他在嚷些什么,只探究地看着狠狈的前司法天神,怜悯之意一闪而过。   嫦娥连自己都没发觉地皱起了眉头。眼前的卑微,昔日的不可一世,构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他千年的相思,她不屑甚至憎恨。但那样高傲的男子,会为她黯然神伤,扪心自问,她也未必就没有一点的自豪。   但现在不一样,这样不堪的境地,若他仍在心底默念着她的名字,岂不没由来地辱到了她的颜面与清高?   厌烦越来越盛,嫦娥只想当即抽身离开。不过,万一真有复原的可能……若只效东郭先生之仁,将来遗祸三界,就罪过非浅了。   她心绪转了又转,想到是自己不忍,告诉了三圣母,杨戬才被收留在刘府的,心中一凛,顿时有了说服自己的最好理由,当下轻垂双目,款步便走近了门边。   仍不愿刻意去探他脉息,她的目光,落在了杨戬被汗水沾在额角的散发上。迟疑了一阵,就见她俯向杨戬侧倒着的身子,从怀里取了一方白色绣帕,擦试着他不住渗出的大滴冷汗。   绣帕移到颈边的动脉上,持帕的手便停了下来,似在整理被猪八戒拎皱了的衣领,却是纤纤玉指,仔细地按在脉上,全神贯注地体察着每一次跳动。   杨戬原来一直躲避着,不愿和嫦娥触上的目光,也在这一刻蓦然凝住,慢慢地,凝固在嫦娥的脸上,蕴尽了从未有过的苍凉。   辛苦重聚的真元,被他小心地隐匿起来,一任颈边温暖的纤指,注入细微的法力,穿行在残破的经络里,痛如针锥。   但这一点疼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他本以为这种境地下的见面,会在她的脸上,见到他宁死也不愿看到的怜悯。   他终还是错了。   娥子……   就算没有猪八戒,这一趟,你也迟早会来的罢?虽犹豫着没有进屋,但来意,却与那些神仙没有任何的区别。   冷汗如浆,片刻已浸湿了衣衫。但那纤指终于移开了,纤指的主人,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嫦娥轻咬了一下贝齿,心中一阵轻松,见猪八戒正憨笑着看向自己,便也报之一笑,掩饰着,在杨戬额上又擦去了些汗滴。   就这么片刻工夫,杨戬的脸上,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唇色都干涸得近乎灰白。   她知道,那是大汗造成的脱水所致——掩饰用的绣帕也证实了这一点,湿漉漉地几乎能滤出水来,握在手里,极不舒服的感觉。   她本能地松开了手,任随这绣帕飘落在地上,似是多拿一刻,便要被那人的卑微多污染一些。   湿帕在风中翻滚着,沾上垢灰,折映进杨戬幽暗的眸子里,带着冷冷的嘲哂,传递出嫦娥不言自喻的厌烦。   杨戬从嫦娥处移开目光,安静地盯着这曾经洁白的绣帕出神,却是连仅余的苍凉都渐渐泯灭,透出了不带一分生气的寂寥麻木。   终于,再不带任何感情。   猪八戒讨好般地凑过来,腼着脸笑道:“多好的一方帕子,这么弄脏了,实在是可惜得紧。我说妹子,你看,这天也快黑了,陪我去看看我那宝贝徒弟吧?老没见了,我老猪还真有点想得慌呢!”   嫦娥没有推脱,猪八戒更是一乐,絮絮地说道:“你和三圣母也有些日子没聚了,走吧,这是下人才来的地方,咱们这么从天而降,传出去只怕会惹人笑话的。”   嫦娥正想着离开,却在走到院墙拐角处停了脚步,敏感地察觉到些微的不对劲。   她回过头,只见杨戬一直盯着那方绣帕看,眸底尽是冷冽的荒凉。清高的月宫仙子,心下没来由生出几分慌乱。   却来不及她思忖和感伤。   搀扶着杨戬的小少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瞪瞬间得到了杨戬的回应。昔日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片刻前苍白的脸色,竟回了几分血性,神色间带着许讨好的意思。   那样的不可察,那样的显而易见。不只细腻如她,便是五大三粗的猪八戒,也哼唧了几声。   然后,只见那少年蓦地松手,杨戬整个人便瘫倒在地,夸张地发出了声闷哼。那少年却是不作理睬。   他走到那方跌落的绣帕前,木然地拾起,嫦娥心中升起几分被冒犯得不满。   却不由得她发作,那方沾染着泥垢的绣帕,已然被举到她的眼前。   她情不自禁望向跌坐在地的杨戬,后者却是神色莫辨地瞥了眼这边的动静,晦涩地垂下头。   嫦娥接过绣帕,望着眼前这少年的眼睛,下意识惊呼一声。   那样的眼睛,无端的高高在上,睥睨苍生,古井无波。   她有一种被嘲讽了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和上一章节部分借鉴了水明石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内容】   ☆、温情   “对不起……”   杨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一句。何况不会有回复。   变了,很多东西都变了,自从她出现。他不知道是喜是忧。   他想起多年前师父说过的,自得其乐,乐者便是好的。那现在,总该是好的吧。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云止已经扶着他坐了起来。他的面前堆着一方桌案,上有一沓宣纸,几支狼毫。她示意他写些什么。   “阿止……”   你竟是这番周折,不遗余力么。   忆往昔,风发意气,他比谁都受不住如今的枯燥。她竟是明白的。   提笔的瞬间,第一次,他告诉自己,想好好活着,不是一个人。   “愁秋阴霜繁。伴西风穿户,频扰孤眠。沥洒僵听檐雨,几番凄寒。谁识得、又经年。泪莫倾,弦丝遥传。记家宴挑灯,何岁中秋,人月两团圆。   消磨去,身前欢。笑斜阳坠尽,露叶飘残。只欠松寥片石,暗添坟田。心不死,情何堪?任梦回、沉吟云烟。渐尘散歌瞑,悲欣一例空里看。”   他的右手护理得很好,虽是未曾痊愈,动作也无大碍。一曲写下,堪堪有几分费力。他这才意识到,她非但只是助他消遣,还存了让他痊愈的心思。   他以为,在所有人心里,他是合该一死的。   只是这曲词,似乎太悲了些,他这样想,以后还是少作些这样的。   没来由地让阿止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哮天   炎夏捱过,稍有凉意,转眼又进深秋。   这一夜无月,亦无星,浓黑的乌云从傍晚便遮住天幕,入夜不久,大雨终于落了下来,敲得屋檐一阵急响。   杨戬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墨黑,雨声很急,风亦呼啸狂吼,这房屋便似那风雨中飘摇不定的小舟,仿佛随时会被掀翻。   望向睡在不远处的云止,杨戬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丫头,吃的不多,睡起来却是毫不含糊的么。   他望着她,边凝聚真元,久久没有动静。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蓦地从他手上传了过来。   久违的□□感自指尖起向上直到手腕,似乎有一条温热的舌头在轻轻舔着他汗湿的手背。杨戬一惊,骤然收功。   夜色中,一条黑色的细犬蹲坐在他的床边,亲热的舔着他垂在床边的手。   屋里似乎静了下来,连屋外的风雨之声也收敛了许多。   哮天犬舔去那手上的汗珠,见那只手仍然垂着,如熟睡般没有任何反应。它便用牙齿轻咬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牙齿刚触及肌肤,身子却往如弹簧般往后射去,蹿落地后,可笑的以爪护头,眼睛都不敢抬。但尾巴却翘的老高,微微晃动,口中呜呜作声,仿佛是可怜的讨饶,又似无赖的撒娇。   这样可爱的动静,将一旁睡着的云止也撩拨醒。意识到眼前是怎样的情形,隐隐湿了眼眶。   然而,无论是惩罚还是抚慰,哮天犬都没有等到。许久,他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睛睁的极大,胸口的明显起伏着。   它一步步向杨戬走去,然而眼神却是迷茫的,忘忧草在它身上仍然发挥着应有的效力。   它嗅了嗅杨戬的手,那是它所熟悉的味道,是它苦苦追寻的味道。   它用头蹭了蹭那只手,那手被蹭的微微晃动。哮天犬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享受着被抚摸的幸福。   杨戬感受着掌心湿漉漉的毛发,本来就不擅打理自己的狗儿,如今的毛发越发粘涩,甚至纠缠打结。   杨戬微微蹙眉,他不知道哮天犬缘何而来,却只希望它立刻离去。   即便什么也不再记得,他也希望,哮天犬眼前的主人,永远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指忽然触到了柔软之物,那物转动了一下,该是哮天犬的耳朵吧。哮天犬亲昵的呜呜低呼,将耳朵温顺的后贴。它抬起头,轻轻叼起杨戬垂在床边的腕子,前腿跪在床沿,将他的手小心翼翼放在胸口。   呼哧,呼哧,哮天犬湿湿的鼻子,贴在杨戬的脸上。杨戬一皱眉,狗儿这动作他不知道纠正了多少次,直到现在还改不了。紧接着,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他消瘦的脸颊,滚烫得如同狗儿赤诚的心。   “记忆里湮灭的容貌无处可寻,但只要一息尚存,便是永恒的追随,至死不弃。”云止这样想着,便说了出来。   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杨戬却是瞬间瞪大了双眼。   她的声音,竟是这样的好听。   他没有意识到,向来多疑的他,已然不会思考云止是否别有用心。他只是想,她越好,便越好。   察觉到云止神色的陡变,杨戬转过视线。对着狗儿纯良温顺的乌黑眼睛,他铁石般的心竟然软了下来。   哮天犬温热的舌头,轻轻舔着杨戬的两颊,额头,眉梢,眼角,……   杨戬闭上了眼睛,他忽然不想赶哮天犬走了。虽然他知道,只要一个严厉的眼神,就能把服从惯的狗儿骇走。   夜深了,哮天犬留恋不肯离去,就卧在杨戬的床下睡了。杨戬在床上却全无睡意,他细听着哮天犬的睡梦中的呼吸声,浅而紊乱,不禁微微皱眉。   果然不多时,哮天犬便被梦给魇住了。睡梦之中,狗儿眼睛虽然闭着,四肢却拼命刨地,仿佛是在挖掘找寻什么。少顷,它抑住的喉头,发出一声悲凄的哀嚎后,痉挛的四肢便不再动弹了。   哮天犬瘫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胆怯的偷看了一眼杨戬,生怕床上之人被自己吓到了。   却不知道,自己落在杨戬的眼中,却是怎样的惊恐无助。   于是,杨戬看看哮天犬,复看看床。   屋再次恢复安静。哮天犬卧在杨戬的床尾,蜷成一团。   小床不大,杨戬的脚触到哮天犬的身子。他冰凉僵硬的双足第一次有了温暖感觉,那是哮天犬柔软的胸腹。   刚才的梦中,哮天犬又梦见了那双眼睛。以往的许多梦境中,那双眼睛总是带着亲切的笑意,有时也会不耐烦地喝斥。   然而刚才,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赶着它走。哮天犬不会违背那道目光的指令,但是离开之后,又能到哪里去呢?   它瑟缩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贴的杨戬更紧了。   希冀着安宁的狗儿,靠着真实的存在,慢慢睡去,脸上犹带泪痕。   “天亮之后,就让哮天犬走吧,不要再陪伴我这个废人了。”杨戬的眼睁着,看着破烂的窗纸慢慢的泛白。   “你不如直接让它死了的好。”   云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显然的对话,杨戬再想装作不知也是不得的。   “我也不知怎地。”不知怎地,声带的桎梏突然解除,那样自然而言的吐露言语,令她自己都不觉一怔。   毕竟,混沌之境的二十余年,她已然忘了说话是什么回事。   杨戬看着她,也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   杨戬听着哮天犬轻轻的跃下床,门被碰了一下,又磨蹭了一会儿,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秋寒侵髓,不多时候,杨戬的双足渐渐冷下来。哮天犬走了,昨夜的温暖就当昔日的残梦吧。   察觉到双足上紧贴的暖意,杨戬眉头一蹙,顺着热源看过去。她握着他枯瘦的双脚,一点点传递着身上的暖意。   时至中午,云止正尝试着让杨戬起身。案几只是几步远,踱过去却异常艰难。   一次一次,再一次,终于,杨戬难得一见地发了火。   他知晓她是好意。明着呵斥的是她,恨的却是这无能的自己。   云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旁边。估摸着他冷静了下来,问道,还继续吗?   杨戬,你之所愿,我当赴汤蹈火以求之;   你若不愿,我立刻端了这案几,废了这拐杖,再不勉强为之。   他没有看她,他不敢。躲闪之间,她却已经搀起他的手。他忙不迭地望着她,几分悔意,几分慌乱。   对视间,两人觉察到有黑影在靠近。只见哮天犬的口中衔着一只肥腻的酱猪肘子,晃悠悠走向杨戬。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哮天犬已经摇着尾巴,将偷来的肥猪肘送到杨戬的唇边,眼中全是得意之色。   看着哮天犬殷勤的孝敬,杨戬只能苦笑了。哮天犬见杨戬不吃,退向后,喉里呜呜着,有些受挫的模样。   它将猪肘放在地上看了又看,忽然像恍然大悟一般,转而小心的用牙将肉从骨头上一丝丝剔下,仿佛那是天地间最为重要的事情。   他看了看肉一堆,骨头一根,竟然摇着尾巴叼着骨头送给杨戬。云止噗哧一声乐了,连杨戬也遮掩不住笑意,这只爱啃骨头的笨狗儿啊。   许是由着二人的反应,哮天犬也知道错了,他颠颠小跑着回去拿肉。   忽然,哮天犬停住了。只见他使劲的嗅着空气,发出呼呼的低吼,神情紧张至极,仿佛有大敌将近。   它围着杨戬急速的转着圈,忽然又跑到门口嗅了几下,神情越发惶恐起来。他朝门外迈了一步,忍不住回头又看杨戬一眼。   他的双眼惊恐的盯着门口,想走却不舍杨戬,终于走不脱了。小屋内无遮无拦,哮天犬竟然缩身藏在杨戬的背后。杨戬苦笑了一下,这样的躲法别人一进屋就能看见。   杨戬决意护住哮天犬,他强运真元,丹田痛若刀剜。   却被人制住。   “你是不要命了么!”云止迄今还没有说过几句话,这一句却是难掩怒意,杨戬不禁怔然。   外面的强光忽然被屏的严严实实,两个魁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堵在了门口。他们的目光向小屋内扫了一圈,立刻就看到藏头露腚的哮天犬。   “哮天犬,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其中一个大踏步上前,从杨戬身后探臂膀将哮天犬拽着尾巴倒拖了出来。   哮天犬被他倒提着,爪子乱抓乱咬。冷不防那人的它抓了一下,疼的松了手。哮天犬落在了地上,呲着牙齿,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不多时,小屋内已经被折腾得不像样子了,地上的碎肉和骨头,在追打中被踢飞踩烂。终于,哮天犬被逼到了屋内的死角,而他的力量已经用尽了。   看着梅山兄弟越逼越近,哮天犬赤红着眼睛,用爪子拼命的抓着自己的脖子,脖项间的皮毛都给血湿透了。   打乱中跌坐一旁的云止这才看见,原来它的脖项之上,有一条极细的链条。越是挣扎,扣的越紧。   哮天犬已经被锁妖链勒的翻出白眼,但爪子仍然拼命抓着。梅山老五赶紧按住他,生怕他把自己的脖子给勒断。   哮天犬已不是第一次走失,这兄弟俩早就配合默契,老五拿了哮天犬后,老三手脚麻利的取出万宝囊将其装入。   任哮天犬如何挣扎,都无法破囊而出,但囊内灵气弃沛,却有着安抚他心神之效。   “哮天犬别闹,我们一会儿就回家了。”梅山老三老五笑着拍拍乱动的万宝囊。   从头到尾,两兄弟都不屑看床上无耻小人一眼,他们拿了哮天犬便欲夺门而走。   “梅山……”   一声清冽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他们第一反应是杨戬,转而意识到想法的荒谬,于是瞪向缓缓起身的云止。   哮天犬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万宝囊里拼命挣扎着。   “这是……锁妖链,专锁妖物的法力,禁锢其真身,使其不得变化的。还有万宝囊。”云止轻笑着,“不知此物,二位从何处得来?”   昂首挺胸的二人瞬间乱了方寸。   这锁妖链是杨戬亲手做的……还有万宝囊,送与他们兄弟防身。   “你们却用它对付哮天犬,让他看着……”像是猜到了梅山心底的回答,云止讥笑着。   “哮天犬,别怕。”直接无视了目眦欲裂的两人,和满脸疑惑的杨戬,云止对着哮天犬,声音是少有的轻柔。“哮天犬,我是阿止,别怕……”   于是哮天犬果然,不,竟然,当真安静了。   二哥,我是阿止…   兄长说,除非他能一如既往地待你;兄长却没有说,他一定要恢复记忆。   兄长说,记忆的封印与元神相连;兄长却没有说,九转玄功可以分裂元神。   兄长以为她是徒劳,所以没有告诉她,洪荒混沌之境,本无所谓怨灵;   兄长没有告诉她,她所见到的一切,皆是自己痴念所化;   兄长没有告诉她,若是她痴念之所在得以化解,混沌之境血腥的献祭便是过眼云烟。   兄长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没有想到,记忆得以封印,情义却不得泯灭;   兄长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光,便能唤醒尘封在心底的情愫;   兄长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没有想到,他的妹妹,当真不用死了;   兄长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没有想到,他曾认定的知己,阔别数年的“妹夫”,从来不曾彻底遗忘。   云止转身望向杨戬,许久后终于开口:   “二哥,我是阿止。”   你不记得也好,你想起来也罢,我是阿止。   与你携手并肩,纵横昆仑的阿止;   与你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阿止;   与你九天十地,不离不弃的阿止;   一次次惹你生气的阿止,你只会对我一个人发怒的阿止,不喜欢你妹妹的阿止,嫉妒嫦娥的阿止,你说一袭女儿装让你惊艳的阿止,沉睡了二十多年的阿止……   你在素白灼目的灵堂里,和我互许终身的阿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和上一章节部分内容节选自水明石人生长恨水长东】   ☆、重逢   人们总以为神是万能的。   神可以操纵生杀予夺,可以只手翻云覆雨,可以自谋一世心向往之。   殊不知,这不是神。   三界苍生,似乎习惯了混淆神与仙的界限。天庭的魑魅魍魉,也习惯以神仙自居。   却不知,他们已没了仙的骨血,也没有修炼出神的心志。   比如云止,潇洒恣意,快意恩仇,是为仙;   比如杨戬,运筹帷幄,碎玉刀笔,是为神。   神比仙,多出的是千秋香火的敬仰,和不可推脱的责任。   于是,真正的神,即便是生不如死,也无法寻求一份魂飞魄散的解脱。他们选择遗忘,主动地,被动地。   遗忘意味着背叛,背叛却不代表灭亡。   尘封在星云崇明的世界,最隐晦的记忆其实从不曾离去。那些理所当然的彻底遗忘,只是不够。   不够重要,不够珍视,不够幸福,也不够痛苦。   反之,触之毫发,破之全局。   这样的毫发,说的是比如一声再平常不过的呼唤:   二哥,我是阿止。   那些吉光片羽般漂浮在梦中的光影,挣扎着交融厮杀,于是杨戬的眼里脑中,自是一片混乱狰狞。   一种急切地解脱的愿望袭上心头。像是千年前遭逢最棘手的妖魔,悲哀和无力,加着一份不忍地痛楚,混合成无边的杀气。   此时的杨戬,比之那时,更甚。   冷冽的杀意在周身肆虐,这份杀意连闻讯赶来的众人都望而生畏。却动不得灵魂深处的梦魇分毫。   片刻后,众人看到的,无外乎孱弱的小人扶额闷哼,面色狰狞。   而后烟霏云敛,恍若幻象。安静得有几分诡异。   若是没有杨戬的一句呼唤:   “阿止,我是二哥。”   ******************************************************   二哥,我是阿止;   阿止,我是二哥。   生生世世太长,一生一世太短。真正的永远,只是一场幻灭的铭心刻骨。   杨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翻云覆雨,党同伐异,多年的心机辩才,此刻似乎殆尽。   说:“你回来了。”不,这简直是废话。   说:“你还活着?”听着太像咒她。   说:“你这是什么样子?”答应了不再跟她发脾气的。   ……   于是酝酿了许久,久到声音先于智商冲了出来。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   “你这个样子……”   “你说过不再生气。”   “……”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股气场,深邃无极,任谁也闯进不得。可是显然,并不是所有人的洞察力都和他们的执行力相符。   “呔!杨戬,小娃娃,你两个搞什么?”   云止的第一反应是聒噪;   云止的第二反应是思考了自己和猴子的年龄差;   云止的第□□应是打量了一下自己现下的造型。   只是这么想着,银光闪逝,众人的眼前便出现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   她站定后扫过来的两束目光,打落在众人心底。   一瞬间冰天雪地。   他记得她了。   杨戬却是无心咂摸眼前这一群目瞪口呆的惊恐与……惊艳。虽然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可实在无法忽视猪八戒口水猪的造型和孙猴子登圆的口型。   “你我,多久不见?”   “阿止昏睡了二十二年……”   “三个月零八天。”   “七天。”   “八天。”   “子时沉睡,算不得一天。”   “……”   “……”   “你不是耳目闭塞之人。”   “我不是。”   “二十二年三个月零八……七天,你不知道杨戬做了什么。”   “道听途说了不少。”   “我镇妹杀甥,天理不容,万死难偿。”   嫦娥站在旁观的众人里,脑海中那夜举着手帕的身形和眼前的女子缓缓重合。然后她听到了周围众人的惊异声,她同样惊异。   那个冷血无情的小人,本不该说出这样认错的话来,没来由得显得他们有些……可笑。   那两人站得很远,远看去像两个白色的神祗,不染凡尘。   尽管,一个清绝独华,一个孱弱无依。   他们,梅山六友,刘家四口,佛门巨擘……出现于此,恍然只是陪衬,只是荒诞的见证。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几分不堪。这场对话里,显然没有他们的位置。   “我听说了。”   “你剑胆琴心,义薄云天。”   “二哥少有这样称赞我。”   “所以你不当再见我”   “……我只认,你是我的二哥。”   “你的二哥,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三界无人能及。”   “人总会变。”   “他是神。”   “一样。”   “他始终记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久久的沉默。   “哮天犬服了忘忧草。”   “我可以医好它。”   “恩……那么,你怎么知道?”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二哥。”   我忍辱负重的二哥,我心思莫测的二哥,我情痴一世的二哥……我过强则折的二哥。   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二十二年三个月零七天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你有着怎样的筹谋和决然;   不知道你如何落得如此天厌地弃。   我一直在沉睡。   “如果,杨戬当真是小人行径呢?”   “你不会。”   “如果。”   “你若走火入魔,我自会帮你恢复。”   “若是本心使然呢?”   “天崩地裂了么?”   “……起码伤害了些人。”   “我救了他们便好。”   “……”   “……”   “天崩地裂了呢?”   “我血祭你的良知。”   “……”   “……”   “何不直接杀了我?”   “我死了,你也会跟着的。”   “……”   “我想留下,我已经好了。”   “……”   “你的伤需要照料。”   “哮天犬也病了。”   “你的那件衣服还没有缝好。”   “旁人做的饭你吃不惯。”   ……   “好。”   好,你留下。   从此无论生死,我要你与我一起。   从此为你相安,我再不轻言堕落。 作者有话要说:     ☆、夫君   对于云止来说,夺下万宝囊,救出哮天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就像高小姐□□猪八戒一样容易。   可是显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杨戬好心好意的劝告,收获的便是嗤之以鼻的回讽。   他说:“放了哮天犬。阿止不会跟你们来真的。”   云止:“你还能替我做主了?”   杨戬:“……”   以和为贵,净化荧屏,世界安宁。故而我不赘述双方交手的激烈。   所谓激烈,指的是车轮战式的一对一。   最后的结局是,杨戬的神情在无奈和痛快之间纠结了半晌,最终呈现出面无表情的冷漠,冲着在云止法力下终于缓过神的哮天犬招了招手。   后者摇着尾巴飞奔过去。   “锁妖链……就一扯,就,就开……了?”   于是梅山几人回忆了一下交手之前杨戬的劝告,终于承认,那小人这一回倒是动了点人性。   “姑娘……”   杨莲作着的不外乎晓之以理的打算,毕竟眼前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动之以情是不可能了。   “三圣母,宝莲灯可好?”   “……好。”   云止回以冷笑:“灯芯损毁,灯魂困死灯中,是还好。”   杨莲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明白了过来。   “是杨戬告诉姑娘的吧。姑娘……”   “灯芯丢失,灯神魂散,我自是会有感应。”   杨莲忍不住嗤笑了下:“这样的道理,姑娘哪里听来的?”   “师父所授。”   “尊师是?”   云止轻轻垂首,声音细弱蚊吟:“你该唤我声师姐。杨莲,娲皇宫数年岁月,你竟是没听过云止的名字么。”   杨莲着实被惊了一下。   方才二哥一直唤她,阿止,阿止啊……   云止,云止。她怎会不知道。娲皇宫一脉弟子,万千圣灵,仅次于恩师那样尊崇的存在。   她眉目一敛,下意识出口斥责这女子的荒唐。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枚淡蓝的玉牌,缠绕着几缕冰光。   再疑惑不得了。   从未想过还能再得以见到娲皇宫的旧人,何况是众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云止。杨莲当下欣喜万分,难得的归属感袭上心间。大致向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了下,便躬身行礼。   “杨莲见过护法。杨莲许久未得见恩师圣颜……未成想,今日竟能见到护法师姐。杨莲无憾了……”   半晌,云止没有动作,也不吭声。众人险些以为她入了定。   直到搀扶着杨戬进屋的哮天犬喜滋滋地溜了过来,凑到她身边。   “阿止,主人说了,让你别胡闹。”   瞬间察觉到云止的脸色变得很诡异。事实上,所有人的神情都在它话落的那一刻变得很是奇妙。   直到云止瞪了它一眼,闷声答了句是。   于是旁观的猴子突然想到片刻前云止那中气十足的一句:你还能替我做主了?   毫不顾忌地笑出了声。   云止:“……”   虽是不喜杨莲,可云止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便伸手搀扶起她,淡淡地交代了几句:   “你心怀大爱,纯善无虞,却也莫要太过失了原则。”   “本该按门规惩处与你……终究你也是苦了多年,宝莲灯好歹是上古圣物。今后,你需日日潜心,为其超度。”   杨莲本作好了担责受处的准备,没想到竟是这样揭了过去,心中对云止更是敬慕感激。   “当年同门中人,一度称赞师姐为人,杨莲今日竟亲自得见……实在……”   她这一席话下来,倒弄得云止苦笑不得。   “云护法,请恕沉香无礼,您此番遮掩混……”一时语塞。   云止:“混入刘府。”   沉香:“……云护法可是遵着女娲娘娘的法旨前来?”   云止:“不是。”   沉香:“……那您是?”   众人也瞬间屏住了呼吸,只要不是,只要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便好。只要她否认一声,他们的内心似乎就能得到安宁。   云止没有说话。四周安静得连哮天犬都看不下去。   “是为了……前司法天神?”   云止轻笑着,摇了摇头。   问话的猪八戒替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那师姐是?”   云止展颜,原本冰冷的眉宇间流过一丝暖意,白皙的双颊隐约泛红。   看痴了众人。   云止说:“我为我夫君而来。”   接踵而至的是不远处杨戬的屋里,不知什么坠地的声音。   很是轻快。   ******************************************************   不知道过了多久,目瞪口呆的众人才找到他们的嘴和脑子。   “云护法的夫君……那想必是三界翘楚了。”   “能得云护法青眼,人品武艺,自然是上乘的。”   ……   云止扶额:“直说。”   众人:“……”   “我等只是好奇,云护法是中意……令郎君何处?”   云止但笑不语。   猪八戒便壮了胆子,毕竟在稍有些姿色的女子身前,他都留不得几分理智的。   “是英俊潇洒,容姿出众?”   云止:“他当真风度翩翩,我却不是重样貌之人。”   懵懂的少夫人愣愣地接过一句:“是武艺盖世,天下无双?”   云止:“他的确法力卓绝,我找的却不是对手。”   面色凝重的梅山低沉地开口:“是曾潇洒意气,快意江湖?”   云止:“我的确希冀于此,他却有他的使命。”   百花仙子蹙眉耐了许久,接道:“是铁面无私,还算……刚正不阿?”   云止:“铁面未必冷情,我倒是当真心疼。”   哪吒似乎瞬间想起了什么:“弱水!奥,我是说,是曾心怀三界,博爱苍生?”   云止:“他素来如此,我只是尊敬。”   杨莲待云止早有了几分亲狎之意,便也不再顾忌:“是风月过处,两情缱绻?”   云止:“他最念着的,原本便不是我。”   清冷的月宫仙子终于忍不住抬头:“是温言软语,倾世呵护?”   云止苦笑:“他对我常常恼怒,每日都要发火。”   ……   轮番询问之后,众人心中却是越发沉重。   似乎觉得云止的淡笑此时显得极为刻意。   云止口中的“夫君”,约莫他们已猜出是谁。只是看着这娲皇嫡系传人心中不甘,也不忿,便语出几分质问的意思。   却自己一一列举了莫大的好处。那人……当真穷凶极恶么。   “嗨!嘟囔什么?以俺老孙的意思,不就是瞧上眼了?”   ……   云止:“大圣,所言甚是。”   当年兄长曾说,她与清源,便是人间常说的王八绿豆。   心意相通,相随相知。   “呔!小娃娃……咳咳,云护法,云护法!你方才叫俺老孙什么?”   云止:“大圣。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一下子叫猴子微湿了眼眶。   美猴王,美猴王……多远的故事了?   这世间只有两个人,这样爽快地提醒他被五指山埋葬的过往。   一个是三界唯一的对手,一步步你死我活的针对;   一个是……这对手的媳妇儿,叫他大圣,他曾是美猴王。   “啊哈哈,不美,不美,没有你男人美,你两口子都美!”   哮天犬:“汪!骂谁呢?!”   猴子:……   这样的时候必然要有一个收束全篇的动作,于是素来铁齿铜牙的嫦娥站出了些。   “不知护法的夫君,究竟何方神圣?”   语气中,隐隐透着自己辨别不清的心焦。   云止仍是那副笑意,侧身再一看杨莲,只一句话,便让她的笑意僵了许久。   “若你愿意,师姐也是亲近,却比不得称我作嫂子。”   “我的夫君,是清源妙道真君。” 作者有话要说:     ☆、忍死   清源妙道真君,杨戬。云止只说了前半句。   愣怔了许久的众人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果真是杨戬。   千年光阴,他们叫他二爷,叫他二郎神,叫他司法天神,叫他真君……   或者叫他小人。   却没人称他,清源妙道。   随着这道号一起尘封在阴谋与血腥里的,是逐日担山,纵横三界的狂傲身影。   他们几乎忘了。那人曾是不可一世的清源真君。   他的行径当真令人发指到这种地步啊!憎恶得全然抹杀了他英雄的过往。   “不愧是娲皇宫首席护法,片语只言,便颠覆乾坤。”   云止却没有理会这似乎的挑衅,随意地摸了摸哮天犬的头,蹙眉。   “你是多久没洗澡了?”   哮天犬:“……”   秋凉,内心斗争许久,云止放弃了把它扔进院里池塘的冲动。   转身折回屋里。这个动作在哮天犬的理解中就是找主人告状,于是撒腿便跑。   云止:“……”   杨戬本就复原得不错,加上今日突如其来的刺激,颤危危走几步已没有大碍。   目视十里,耳听八方。   这丫头,还是这样的四两拨千金。他竟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多的好处么。   他以为,她知道了他逼妹杀甥之后的苦心筹谋。所以不离不弃。   却原来,她只是相信,只是深知。众口一辞她不置可否,所谓真相她也不必追究。   因为她是云止,而他,是杨戬。   前任司法天神,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面无改色。胸中波澜澎湃,面上一派冷然。   但只是他以为。   “二哥这样高兴,阿止受宠若惊。”   杨戬:“……”   “失而复得,自然高兴。”   “恩。”   “阿止……当真对我没有一丝失望?”   “有。”   “……”   “二哥答应过我,会千万保重。”   “曾许诺生死相依的,本不只你一人。”   “你这样说,我该吃味了。”   “我倒真想看看你那是什么样子。”   “……”   “我们还在这里呆上些时日。”   “我听你的。”   “你还记得九灵洞故事么?”   “看来该谢谢你三妹的冤孽。”   “我三妹?”   “……你是想为你三……为三妹了了这桩恩怨。”   “是。”   “否则你早该永绝于三界了?”   “……我那时不知你还活着。”   “恩。”   “我那时不记得你。”   “恩。”   “我与嫦娥……”   “我是你的妻子。”   “苍生为证,江山为凭。”   “所以不用解释那么多。”   “……”   杨戬的脸色略有些红。 作者有话要说:     ☆、是非   三界时常称赞沉香有情有义。   人们习惯将情义并称,然而有情与有义,实则大有不同。   沉香的确重情,待他妻子,待他母亲,待齐天大圣,待龙四公主……可他筹谋势力大闹凌霄之时,可曾记得义之何在?   梅山感念一度救命之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或者易帜明哲,也是正气使然。然则若是兄弟情至,断不会任其自生自灭,苟延残喘。   哮天犬是非不全分,善恶不甚明。心里眼里便只有一个杨戬,主仆之分,兄弟之情。   云止听到管事的传唤,片刻惊诧于瑶姬仙子的相邀,对着神色骤变的杨戬,半晌撂下了上一番言论。   杨戬第一次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既然无情,何必嗟叹。   杨戬,本就不该得到太多真正的安宁……与他有情有义者,天地间,唯一人罢了。   云止很是奇怪,为什么这一家子这样喜欢群聚的谈话形式。   于是本来不知如何面对瑶姬长公主的云止,陡然看见一屋子神色统一的人,失去了一下思考的能力。   “瑶姬多年困于囹圄,不识三界动荡,故而未曾拜访护法。今日听得莲儿讲述,方知当年上神门下,还有这样的难得人物……”   “您唤我名字便是,如此实在折煞云止。”云止忍住扶额的冲动,若是二哥听得他母亲这样的话……   “护法果然可亲……”   “我与师妹差不多的年岁,您当是我的长辈。”   猴子闻言突然激动了起来。   “嗨!你是说……你这样的年纪,就是女娲护法弟子了?”   “自然不是。”   “吓死俺们了……”   “是三千年前。”   “……”   云止很满意地看着某只动物安静了下来。   “如此说来,护法当真年青有为,我这女儿却是差了许多。”   云止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源头,微笑着扫了一眼表情十分精彩的众人。   “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么?”   瑶姬愣神:“不是女娲娘娘护法么?”迷茫的有几分喜感。   “外婆,云……她是您的儿媳。”   瑶姬:“……”   ……   嫦娥:“小仙以为,云姑娘,应当分得清私情与公理。”   云止突然想起午时杨戬那副揶揄的模样。   云止:“恩。”   嫦娥:“……听护法白日所言,对杨戬近年所为不甚了解。”   云止:“重要么?”   嫦娥:“……”   猪八戒:“自然重要,他镇妹杀甥,出卖兄弟,滥杀无辜,不仁不义。”   云止蹙眉:“他为何镇妹杀甥?”   杨莲:“自是……杨莲嫁了凡人,他便私自……。”   云止:“莫非你挑的人他不同意?杨莲,二哥素来眼高于顶,难免如此。”   杨莲:“师姐误会了,二……杨戬他并不知晓。”   瑶姬却先于云止变了脸。   “莲儿,你是说,你背着你二哥私自成婚?”   “母亲,我……是。”   云止:“杨莲,此事你也有不是。我二哥疼了你几千年,我是清楚的。你若早些告知,断不会如此。”   “他怎会……”   “他也曾设计八公主在凡间相安一世,为何不能帮你遮掩?”   “呔!有这等事?”猴子瞬间抓耳挠腮,“当年……俺老孙还笑话过他,连八公主都抓不到……”   云止:“你能不插嘴么。”   猴子:“……”   杨莲自知此事有些许理亏,也不说话。   瑶姬:“莲儿……据我所知,思凡者,轻则终生□□,重则魂飞破散……若有子女,一律打入十八层地狱……当年,哥哥竟是这般对你留情么?可见,他也念着与我的兄妹情分。”   杨莲的脸色瞬间青了,其他人也吃了苍蝇一样。   龙四终于忍不住:“长公主,杨戬当年,瞒了天庭。若不是……”   若不是……不必她再说,众人也都明白。   若不是嫦娥告发,若不是龙四告诉沉香,若不是沉香闹上天庭……也许他们父子百年之后,一切便会结束。   众人心底突然有些阴寒。   云止冷笑,原来如此。   “如此说来,二哥实在过分了些。他便该为了妹妹反上天庭,学着沉香一样大闹天宫……三界算什么,哪能有妹妹来得重要?杨莲,你是这个意思么。”   “……”   “无论如何,小仙以为,云姑娘不可轻信杨戬,为祸三界。”   云止:“除了你们这桩仙凡之恋,他于三界如何为害?”   “……千年前书生……”   “嫦娥仙子,你只会就这这一件旧事么?话说回来,二哥不过执法,你若当真大义凛然,为何不拿唇枪舌剑质问玉帝王母?”   “你……”   “你们若想说什么武成王的冤案,织女的惨像……我都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师姐……”   “既然如此,我实在不曾见他……祸害苍生。便是……长公主,于天庭之中,亦免不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吧。”   “你们心有不甘,我也是明白的。再不必扣上三界苍生这顶帽子。”   ……   “云护法,实在好辩才。可那人出卖我等兄弟,却是天理不容的。”   “此事,我无话可说。”   “二郎神他……还抓住人家小狐狸取灯油,可恨宝莲灯居然护着他,连人之善恶也不择,老猪我……”   话未落已被云止打断:“大圣的金箍棒,旁人可使得?”   “啊?说俺?当然不成,它可认了俺老孙……”   云止轻笑:“所以上古圣物,自然不会失灵。”   猴子一头雾水,心里生出几分怪异的酸楚。   云止随即想起了什么,转向小狐狸。   “你吞了灯芯,可有不适?”   小玉心里生出感激:“多谢您关心,灯芯……只助了我万年法力,还有劈天神掌,其他并无异样。”   云止双眸不为人知地一紧,劈天神掌?   “你记住,须得保持心念淳善,灯芯自会认你。若你一旦生出自私恶念,必然受到反噬,魂飞魄散。”   小玉闻言吓了一跳。那么,当年若是姥姥她……吃了灯芯,梅山兄弟根本不必出手,姥姥也会……   云止显然不晓得她的想法,只欣慰地点了点头:“沉香,你倒是讨了个好媳妇儿。”   沉香闻言,抓头憨憨一笑。   “诸位可还有事?”   “云护法,你一心为了杨戬,情之所至,我老大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条,若杨戬日后报复……”   “杨莲是我同门师妹,我自会护着她。二哥会听我的。”   “哎哈哈哈哈,我说小娃娃……你和杨戬,到底是谁做得谁的主?啊哈哈……”   云止一噎,众人也都轻笑出声。   “大事我做主,正事他做主。”   “奥?那什么是正事?什么又是大事?”   云止:“他做主。”   “……”   除了瑶姬长公主神色隐晦,其他人倒是差不多无碍了。   起码有了云止的保证,他们自然安心了许多。   只除了一样。   “云护法,你有徒弟么?”   “我姓赵……您叫我丁香就好。您收我为徒吧,我……”   敖春:“……”   云止:“好。”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诡异   哮天犬化作原形躺在暖融融的阳光底下,困意瞬间来袭。   它实在不能理解,对面的两个人究竟为什么不会无聊死。   比如现在,一盘棋,他们已经大眼瞪小眼下了整整一天。从晨曦初露,到月上柳梢——期间三顿饭共计八个人前来相邀……   结果哮天犬撑着了。   它心思单纯,主人好便是好,有骨头就做梦。   所以不会明白,杨戬不愿勉强列席的尴尬;   所以不会明白,云止不愿为难杨戬的心细。   当然至于它不在且两人独处的时候……哮天犬听话得不作想象。   终于,嘈杂的声响簌簌渐近,杨戬攥着黑子的手微动了动。   “和局,你说好了,明日继续。”   “当然。”   哮天犬睡梦中惊悸而醒。   杨戬:“……”   云止这才抬头,原来已近酉时了。   自从她身份揭开,传闻中的改天条大队便成了刘府的常驻民,随时全副武装如临大敌。顶多偶尔瑶姬长公主回天汇报下工作。   她一度和杨戬探讨过那两条小龙这么脱水下去会不会干死。   虽是人之常情,防人之心,可是既然已经那样坦言,他们的行径,一向爽落的云止自然生出几分不满。   何况杨戬不说,所谓的“劈山救母”,尤其是那柄开天神父……她也能猜出了个大概。   再想起她初进刘府时杨戬的模样与处境……   对着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目的前来的众人点头示意一下,云止便不再看他们。   直到杨戬实在看不下去。   “诸位可有事?”   “……”   “找杨戬,还是阿止?”   “……”   哮天犬:“你们倒是说句话!难道又要吃饭?!”   杨戬:“……”   于是与他们的公案最不相干的丁香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尴尬。   “我来找我师父哒。”   杨戬嘴角一抽:“……阿止,你考虑过辈分问题么?”   众人:“……”   敖春错愕,继而恼怒地瞪着明显占了便宜的沉香。   云止:“我只是听哮天犬说,这姑娘人也好。只是可怜些。”   杨戬:“……听你的。”   云止:“恩。”   “呔!我说你俩搞什么鬼?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要不是俺老孙的火眼金睛,他们差点以为你俩元神出窍打进来了!”   猪八戒:“猴哥……”交代了不要说出来……   果然,云止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不少。   “大圣,您的火眼金睛,能看穿所有变化奥秘么?”   猴子很是不理解这个问题的目的性:“没见过不能的啊!”   只除了当年五指山下,困兽之斗……   他别过头去,不忍再想。   云止终于收拾好棋盘,瞥了眼猴子,与杨戬……似乎是,相视一笑。   杨戬:“听话,别胡闹。”   云止:“……不。”   杨戬无奈闭眼。   然后噗嗤一笑,望向孙悟空:“你看我与……阿止,可有异样?”   猴子完全没有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尤其是杨戬一副……似乎是调皮的模样,落在所有人的眼里,只汇聚成两个字:   “……你……变诡异了?”   杨戬:“……”   云止:“我是杨戬。”   “呔!”   这不能怪猴子,毕竟所有人听见杨戬森冷厚重的声音从云止的身体里传来时,都不可能淡定。   只是猴子叫得特别大声。   “师姐,二……你们元神互换了?”   云止:“大圣的火眼金睛,方才可看出来了?”   “你俩还是先换回来……吧。”   “……”   “云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嫦娥说着,目光似乎不经意扫了下杨戬。   “二哥修习九转神功,且神目与火眼金睛本是同属,他的变化,大圣决不可能看出来的。”   “那师父你呢?”   云止抿了一口茶,看了丁香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似乎理所当然的话。   “因为我是云止。”   “……”   哮天犬却是瞬间把握住了重点,仰天长啸:   “主人啊!您法力恢复了?!”   看着众人瞬间调整到防狼模式,杨戬的额头拧起了一个漂亮的“井”字。   云止默。   杨戬:“不就是昨天赢了你一盘棋么?”犯得着这么来事儿么。   云止:“那是我大意。”   杨戬:“呵呵……”   云止:“……”   估计举着钉耙斧头宝剑宝莲灯等众多兵器的诸人动作已近僵化,云止才反应过来。   “二哥不会与你们为难。”说完神色不悦。   “你做得了我的主?”   “咳咳……”很显然这是憋笑不成被口水呛着的表现。   云止瞬间觉得自己当初不该为他治嗓子。   杨戬轻轻一笑,看向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的几人,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人道。   “你们放心,这是大事。”   不期然想到云止那句:大事听我的。   众人:“……”   这是一种在欣喜与羞耻与几分愧疚中挣扎的情感状态。   杨戬也不再看他们。事实上若是瑶姬长公主在此……   他也未必会再多看一眼了。   云止:“我似乎有点饿了。”   杨戬:“我也是。”   杨莲:“如此,师姐和……二哥稍候,小玉去让厨房准备些。”   “不用。”   “不用。”   杨莲:“……”   “他吃不惯。”   “她吃不惯。”   众人:“……”   杨戬:“算了,你等会儿。”   云止:“我要吃麻辣醋鱼。”   杨戬:“大晚上该吃些清淡的。”   云止:“……我昨晚给你做的是辣子酥鸡。”   杨戬瘪嘴:“这是正事。”   云止叹气:“那捎点水果。”   杨戬:“恩。”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恩重   丁香作为众人中最不晓得杨戬恶行的人,显然没有旁人的危机意识。   自从昨夜见识到杨戬的厨艺,她立刻迫不及待地要求杨戬担任刘府的流动厨师。   完全没有意识到可能被投毒的风险……这是众人内心的腹诽。   事情的结果是今晨众人洗漱完毕来到院子里后,丁香和哮天犬正一只手擦着口水一只手托着盘子走向餐桌。   落座后的众人很是惊奇,并且带着几分对生命的珍爱并不敢下手。   直到“食、色,性也”的猪八戒以风卷残云之势侵略到他们面前,所有人都再无顾忌。   “莫非师姐……前些日子我们说了……二哥他不少好处,却忘了贤惠这一茬了。”   “这些菜哪些是杨戬做的?”   哮天犬扬起自认为非常迷人的骨头:“里一层是主人,外一层是阿止。”   于是比较之后,哪吒口齿不清地感慨:“天作之合。”   小玉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于是晃晃脑袋,真心问道:“丁香,二郎神不像是为我们做这些的。”   丁香喜滋滋地挑眉:“我只说了两个字,他就答应了。”   众人很是惊奇:“那两字?”   丁香微笑:“师丈~~”   “……”   想着昨晚见的二人相处的情形,嫦娥心中说不出的不愉快。她是清高骄傲的广寒仙子,素日来不屑那人的心意。如今,却还是萌生出一种遭人耍弄的愤懑。   百花看出了她的心思,放下筷子道:“这杨戬待外人如此,却对自己亲妹妹……”   刘彦昌见三圣母似乎烦心,也接了话茬:“是这个道理。若他如此悉心对待三娘,三娘又怎么为了我与他相争。”   语毕,杨莲的脸色更是难看。   “三圣母,怎么了?”   杨莲无力地笑了笑:“大家有所不知,当年……二哥待我比师姐好了太多。这些菜色……他大多是为我才学来的。”   沉香顿觉食不知味:“可惜……”   话未说完便被梅山老四狠狠踹了一脚,正欲发作,却见杨戬和云止一起走来。   丁香如今是很活跃的,表现在比如此时,积极友善地拉出了两个凳子。   “师父,师丈,请坐。”   云止:“……”   杨戬:“好。”   “师父,你们怎么才过来。我们都吃了可多了。”   杨戬:“沐浴更衣。”   哪吒好奇:“为何?”   杨戬:“厨房有油烟味。”   哪吒:“恩?”   云止:“他有洁癖。”   哪吒闻言一笑,但真的只是一笑。   他忽然想起沉香所说,杨戬是在乞丐堆中被找到的……   他忽然想起偶然见过的,刘府后院破屋的情形……   他忽然想,若是云止没有出现。   他不愿再想。   杨莲:“二……二哥,你与师姐何时成婚的?我竟不知道。”   众人纷纷应和。   杨戬却是没有回答她。   “你叫我什么?”   杨莲面色一红,心中浮上一丝尴尬。   “我……”   “你是叫我二哥?”   杨莲不明所以,他这语气不像是斥责。   “是……是吧。”   杨戬点头“嗯”了一声:“那你叫她什么?”   杨莲:“啊?师姐……啊。”   杨戬看着她,没有作声。   杨莲一愣,看了看猪八戒的口型暗示:“二哥……二……二嫂?”   云止应了一下,随即看着杨戬:“二哥,你这是有意让我徇私枉法。”   杨戬:“恩。”   云止:“……你可以假装得很为难。”   杨戬:“……反正瞒不过你。吃饭。”   云止:“……”   “杨戬,俺老孙想问你件事,你可得跟我说实话。”   语气甚是严肃凝重,众人不约而同从食物里抬头。   云止本来奇怪为何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听到猴子的聒噪,她甚至怀疑她的教训是不是给得太大适得其反了。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猴子的存在感还是那样的强烈。   杨戬郑重地放下筷子,很是无语地点了点头,顺便拼命在脑海中搜罗了一下是否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得罪这瘟神的地方。   并且做好了干一架的准备。   然后猴子说:   “俺老孙曾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众人点头。   “五百年间土地每天给俺送些吃食。”众人点头,杨戬蹙眉,云止心动。   “俺却听得过路讥嘲俺的神仙说过……”   敖春瞬间不淡定了:“什么?圣佛,竟有神仙敢讥讽你?”   猪八戒不满地嘟囔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有什么奇怪。你看二郎神那一年多……咳咳……猴哥你继续说。”   杨戬:“……”   猴子白了他一眼:“他们无意中提及,佛祖安排给俺……享用的,是铜汁铁浆。”   猪八戒瞬间来劲:“没错没错,当时我老猪天蓬元帅听着,佛祖的确……”   “呆子!给俺闭嘴!”   猪八戒:“……”   梅山老大似乎领悟了猴子的意思:“看来是土地敬慕圣佛英雄……莫不是,杨戬,你可是把那土地如何了?”   杨戬:“……”   云止:“呵呵……”   猴子疑惑:“哎,梅山,你何以这样想?”   梅山老五:“圣佛有所不知,土地私自接济您,可能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杨戬。”   众人:“哦?”   梅山老四:“下界一举一动,即便是一个凡人村口摔了一跤,司法天神也要处理,自会获知。”   众人:“……”   然后话题的发展显然脱离了猴子的铺陈。   丁香:“师丈,那您岂不是得累死!”   杨戬很是不解,却不知这副我很好的表情在丁香解读便是无私奉献的牺牲精神。小姑娘瞬间崇拜之情膨胀,越发觉得师父师丈实在登对。   敖春:“所以我……东海近百年推延天庭福贡?”也许他没有细看……   云止:“恩?二哥,监管四海福贡的散宜生,不是你的人么?”   敖春:“……”   龙四:“……”   “呔!别打岔!”猴子于是怒了。   众人:“……”   “对了,二郎神,你到底把人土地咋的了?说!”   “呆子,你也闭嘴!”   “……”   “这份恩德,俺老孙感激得很。那可是五百年,俺身边的花鸟虫鼠死了几百次,那土地却日日来,从不间断。期间还有显然力有不逮,分明是伤病的时候。”   梅山瞠目,哪吒结舌。   嫦娥:“我却不知,下界地仙中竟有这般人物?”   “是啊。可俺老孙取经回来,去探望土地,谁知他说压根没这样的事。”   杨戬:“其实……”   猴子:“俺还没让你说话!闭嘴!”   杨戬默。   “也对,那五百年俺老孙可是重犯,你真君神殿当真收不到消息?”   “分明是有人接济俺老孙,却顾念俺的骄傲。三界之中,怕也只有你杨戬最清楚那是何人。”   百花:“真君,不知……您对这位义士,可曾留情?”   杨戬与云止对视一眼:“不曾。”   众人愤懑。   “俺没让你说话,闭嘴。”   杨戬:“……”   云止:“……”   沉香遗憾之余却很是惊喜:“竟有这样重情重义之人,唠叨,一个土地哪有那样的魄力,你就没有怀疑过?”   “是啊,俺可不笨。只是当年俺的火眼金睛看不出他的破绽,便也信了。”   梅山老六:“圣佛大意了。凡是皆有变数,敢如此为之者,必是法力高强之人,躲过您的探测也未必不能。”   哪吒:“就是,像昨晚我们都见识的,杨戬和云护法的变幻你皆是分辨不出,可见……”   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蹦出来,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众人,也都震惊得瞠目结舌。   “俺昨晚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俺吃了那人五百年的饭,他的手艺却是再清楚不过。”   “杨戬,这回你可以说话了。你倒是告诉俺老孙,那土地是你,还是你媳妇儿!”   按照常理,这时候的杨戬应该能做到成功地让他们以为此事跟自己无关。   可是有一种存在叫猪队友——杰出代表是自云止回来后腰板明显硬了很多的某只狗。   “我说圣佛,你怎么比你猪师弟还笨。”   猴子:“……”   猪八戒:“……”   “要是阿止去喂你吃饭,孤男寡女的,你又不是什么好猴子,主人能放心么。”   云止:“……”   杨戬:“……”   “所以阿止自然是变成主人在天庭遮掩了。啊!谁扯我毛,找死……主人啊。”   众人:“……”   “杨戬,你顾忌天庭俺明白,可你为何事后不告诉俺老孙?”   杨戬:“为何告诉你?”   云止:“何况……此事与圣佛无关。”   猴子一愣:“杨戬媳妇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戬哂笑:“我喜欢这个称呼,以后都这么叫。”   众人:“……”   杨戬媳妇儿:“云止敬的是美猴王,二哥助的是齐天大圣。”   猴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天庭   众人很明显地发现,自从得知杨戬对圣佛所作所为后,猴子的言行举止分明是变了。   比如隔三差五向明显没有复原完全的杨戬挑战比试。   众人十分理解杨戬没有跟一只动物计较的心胸,并且对猴子的报恩思维表示质疑。   比如可怜的太白金星,在某次相遇后被人的小眼睛一瞪,顿时三天没有上朝。   比如他弃置了峨眉的洞府,搬回了花果山……但搬的当真只是牌子。   本尊始终在人间一家三口周围盘桓——所谓的三口,按他自己的理论,指狗,男,女。   比如吵嚷着让哮天犬到铺子里给他挑件像样的衣服,换下冗长的袈裟。   后来非常驻民牛魔王一家来此处进行偶尔的信息交流和增援,骤见孙悟空的眼神,一时间以为他们在上演时空穿越。   对此杨戬和云止很是无感。   因为有些事情更让他们烦心。   瑶姬长公主从天庭回来,询问了一下“逆子”今日是否不矩,慨叹了几声之后,在午饭桌上,几分不忍地看向换完衣服来吃饭的杨戬,传达了上级的思想指示。   天界众神永远忘不了近两日的经历。   首先,新天条冗乱无章,无法治事,于是上层代表商议决定暂时采取旧天条处理这几日堆积的政务;   接下来,值官上殿声称,他一个神目前搬不来真君神殿的奏章;   后来,在十九个值官的诚惶诚恐下,玉帝和众神移驾真君神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奏章产生的速度远大于他们翻阅的速度;   并且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泰山一只小狐狸嫁了一只公狐狸也要让天庭批阅一下;   接下来他们得知杨戬在时,神殿的文书绝对是随时保持清空状态的;   最后在瑶姬仙子的厉声询问下,守殿值官终于道出了杨戬助手的名号:曰哮天犬。   太白金星表示惊奇,那只笨狗可以做什么?   值官很淡定地回答:和我们一样,搬。   话落,太白金星又被另一堆奏章埋没……   神殿一日游的最后镜头,是昊天玉皇大帝站在苍茫的灵霄殿前,望着似乎摇摇欲坠的南天门,仰首长啸:   “这天庭没了他杨戬……怎么就变成这德行了啊啊啊!”   字正腔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当杨戬得知这一切,纹丝不动——继续吃。   一刻,两刻……于是众人丝毫看戏的兴致都不再有。   嫦娥耐着性子:“二郎神,你打算如何?”   杨戬偏过头,把碗里的豆子拨到云止盘子里:“这个没有昨天的好吃。”   云止很是不满:“你说换一种口味的。”   杨戬:“奥,这样……我那是跟你没话找话说。”   小玉:“我觉得二……你现在也是。”   杨戬:“……”   云止:“很荣幸。”   哪吒是几人中意气最重的:“杨戬,这二十年你对待沉香一家,虽是过分了……可也曾顾念亲情。你回天之后,莫要再……我哪吒第一个不再与你为敌。”   梅山兄弟面色不太好,却还是颔首示意。   嫦娥与百花对视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   沉香:“……反正如今,你也没有理由再为难我娘。我沉香是恩怨分明之人。”   猴子:“回去,回去好!”   杨戬心中泛起些微暖意,却盖不住梦中黑水狱的森森寒意。   皮鞭深深浅浅,银针扎入十指,卸掉的四肢……剜去的神目。   他的生死兄弟,他一手栽培的外甥,他宠到大的妹妹……他为之甘愿沉沦的母亲。   彼时睁开双眼,浑身冰冷,只抱着阿止死死不肯放手。他不知道那是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阿止说,那是梦,那是梦。却似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是梦么?   一场梦,却能让情痴一世的杨戬,清醒后,心如死灰。   只剩下苍白的责任。   嗬!   他低头饮下一杯龙井,紧紧攥住阿止如冰似玉的手。   “烦请母亲转告玉帝……”   瑶姬闻言点头。   杨戬微微一笑:“转告他,若是敢让人来烦我,杨戬便打上天庭。”   瑶姬长公主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好,他必然答……你说什么?!”   众人:“……”   瑶姬:“二……二郎,你还是莫要意气……”   云止:“长公主,二哥从来很清醒。”   杨戬蹙眉:“母亲?”   瑶姬:“如何?”   杨戬望向云止:“你方才叫我母亲什么?”   云止:“……”   瑶姬:“……二郎,回天之后,你仍是一人之下的司法天神。”   杨戬:“母亲也许可以胜任。”   瑶姬:“你……云护……云止,你不劝劝他?”   云止:“长……嘶——母亲……恕罪。”   瑶姬一愣。   梅山兄弟却与旁人想得不同,隐隐见到封神战后的“二爷”。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驻灌江。   老六最耐不住性子:“二爷,您为何不回去?”   杨戬昵了他一眼:“阿止不喜欢。”   众人:“……”   云止:“是,我不喜欢。”   猪八戒忍不住大笑:“我说云姑娘,你若是早些现身,杨戬这几年的罪过,也就没得了。”   云止:“二哥若喜欢,我便喜欢。”   猪八戒:“……”   哪吒:“哎,嫂子,杨戬大哥喜欢嫦娥,你也喜欢?”   “……”   众人齐齐离哪吒远了许多。   云止看了看嫦娥,看了看杨戬。   “二哥,我与嫦娥仙子,谁更好看?”   “嗨!这怎么比?俺老猪说,各有千秋呗……猴哥你别拽我?”   杨戬:“仙子好看。”   众人用很想死的眼神瞟向他。   杨戬:“可是杨戬不是重样貌之人。”   云止似乎很是满意:“恩。那我与仙子,谁更贤惠”   杨戬:“贤惠这种词……你还是适合巾帼一类。”   云止:“你是嫌我不好?”   杨戬:“我本身就足够贤惠。”   云止:“那我与……”   杨戬:“你正常点儿。”   众人:“……”   云止:“不是你说想看我吃味的样子……”   杨戬:“……”   小玉掩嘴一笑:“云姐姐,您还是别勉为其难?”   杨戬额头瞬间划过三道黑线:“难道都么没有人教你们辈分逻辑么!”   小玉:“……”   哮天犬很是理解,主人终于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梅山   杨戬已然不在乎众人的评议。   那场以梦为名的幻境之后,伴随着巨大的痛苦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解脱。   但没有情殇,不意味着没有责任。   或者没有习惯。   习惯了守护,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担当……   他想往随心所欲,却只能违心而动。   偏偏他的妻子,知他的心,认她的情。于是他连愧怍犹豫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天庭……杨戬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天庭,是万不能回去的。   这边杨戬心绪起伏,那一边神农却是处境堪忧。   他第一百零八次抚着他摔破的药罐,将杨戬骂了个天昏地暗。   要知道,他可是为那混账提供了两千年免费的药草……两千年啊!   他今天竟敢让人来砸他的屋子……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神农的悲剧,应当追溯到两天前。   那一日云止拦住了外出的梅山。   老大一惊:“云……嫂子有何指教?”   云止:“指教不敢,只是些许问题,请诸位解答。”   “知无不言。”   “沉香救母一事,我已知晓大概。只有一桩,二哥究竟如何出卖了你们?”   老大不解:“杨……杨二爷没有跟您说?”   云止摇头:“我不曾问他。”   提起此事,老六心中愤恨,几日来的好感一下子隐形了。   “他将我等出卖给小狐狸……”   云止双手握拳:“小玉?她为人我是知晓的,你们能如何开罪了她?”   梅山老四咳了两声,便将几人与小狐狸的恩怨一一诉来。语气里竟有几分歉疚。   “你们不必自责。虽是对死者不敬……她毕竟不是无辜。何况你们动手,尚可转世再生;若她当真吞食灯芯,反噬之后,必定魂飞魄散。”   老大拱手:“多谢嫂子宽慰。”   云止:“只有一点我不解。小玉当真那样简单放了你?”   老六颔首,眼中流露几分感激:“她恩怨分明,知道仇人是杨……二爷。只叮嘱我接上弟兄们回到灌江口,莫要再助杨戬为恶……”   云止袖中的手慢慢收紧,心里苦笑,原来如此。   “如此便明白了,云止告辞。”   像是突然想起一句:“梅山兄弟?可是名自道场梅山?”   “是啊!哎……”老六正说着起劲,见人走了顿时有些郁闷。   回过神来却见老四神思不属,老三也是直直盯着他。   “三哥四哥,这是怎么了?”   老四没有作声,老三却觉得遍体生寒。   “老六,你再仔细想想,小狐狸当真那样与你说的?”   老六茫然点头:“这是自然。”   老三:“我只是不明白,即便她再深明大义,你和老四终归是她的仇人。小狐狸怎会……特地为你们安排后路?”   老六闻言,身子猛地一颤。   老四继续道:“何况,不该是灌江口啊。”   老大不解:“这又是如何?”   老四看着几个兄弟,声音里渐渐带了几分哭腔:   “大哥,你听不得嫂子话里的意思么,我等是梅山兄弟,是梅山啊!”   “小狐狸怎会让你我兄弟回灌江口?举三界观之,会如此安排的,只有那一人啊!”   老六闻得此言,再稳不住,身子骤然下跌。   其他几人也是如遭电击,面如土色。   这样需要安静的时刻,偏偏有人不识趣。   “那个,几位,俺老孙不打扰吧?”   “……”你已经打扰了。   “圣佛来了多久?”   猴子不好意思一笑:“俺一直跟着杨戬媳妇儿。听得刚才你们几人的说法,想起一件事儿来。”   随即讪讪一笑:“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大向来直肠子:“圣佛但说无妨。”   猴子:“那事后可别怨俺老孙。”   梅山:“……”   猴子:“对了,俺先问问,老六,你这胳臂如何了?”   老六闻言,略有些欣慰:“前些日子神农造访灌江口,见得在下郁闷,便出手相助。”   “哦?如何助?”   老大:“圣佛,那神农是医界圣手,许诺不日便可为之续接新臂,只嘱咐老六按方调养。”   老六:“素不相识,便如此相助,虽是……虽是不如当年二爷对待圣佛,我也甚是感激。”   猴子干笑了几下:“这自是好,自是好。只有一句,俺却不吐不快。”   老六觉察到几分不对劲,加上事关自身,当即示意快说。   猴子挠了挠头:“俺也只是前几日听着杨戬那两口子的谈话……言语间与神农甚是相熟。”   瞥了一眼神色骤变的几人,一咬牙:“似乎也提到了……老六断臂的事。”   说完旋即不见。   徒留愣怔在原地的几人,面面相觑。   于是出现了前文的“严刑逼供”。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天   李天王大兵压下之时,杨戬几乎处于完全的梦乡之中。   可惜,他连妹妹眼中闪逝的不忍都不得看见了。   云止站在杨戬身边,极力压制住内心的寒意。   “何时的事?”   “师……二嫂,前些时候,天庭派人询问放出三十万恶鬼之事,我……”   便将责任尽数推给了……   云止冰冷的眼神扫过,杨莲的话顿时鲠在喉中。   众人,也都沉默着不知所措。   他们一度不喜杨戬的眼神,深邃阴寒,如坠冰窖。   然而,他们憎恶,他们愤恨……他们这才发现,他们却不曾惧怕。   比之此时的云止,他们却敏感地感到刺骨的杀意。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过了很久,一直不作声的杨戬打碎了难得的寂静。   “是杨戬……瘫痪在床的时候。”   似乎在回答,似乎在询问。   一瞬间荒凉得令人绝望。   曾心底泛起的点滴暖意,千年相惜的寥寥真情,终于磨得殆尽。   “阿止,只是对不起你。”   只是辜负了你……   云止只盯着他,像要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从未相识。   许久,只是笃定一句:“杨戬,我不会走。”   “……”   “你不在乎我。”   “……这不是你会说的话。”   “你不在乎我。”   “……我会回来。”   “我会与你一起回来。”   “……阿止。”   哪吒虽是对杨戬所为仍有芥蒂,却也因着三圣母这番行为有所不满。   “三圣母,即便杨戬大哥……他已经……你也不当上报天庭……”   “呵呵……”云止冷笑,“二哥,你做任何事情都有你的理由,阿止只问一句,你为何放出三十万恶鬼?”   沉香:“……”   众人:“……”   杨戬轻笑:“旁的都好说,阿止,这样的事我是不会的。”   再不言语。   这样的时候,连百花仙子都有些愣怔。   他们一直谩骂杨戬,可是除了天庭弄权,阻拦沉香……于三界苍生,他当真是尽职尽责的司法天神。   他们口口声声为了三界。杨戬是不是三界大害未可知。   可是地狱恶鬼,人间惨像,生灵涂炭……这一桩,始作俑者却是沉香。   可他们所有人,哪怕是沉香自己,都将这当做杨戬的过失。   那样的想当然。   那样的自以为是。   沉香脸色铁青,而众人,脸色煞白。   ******************************************************   沉香忽然感觉很慌乱,前所未有的慌乱。   是,三十万恶鬼……   杨戬伤害了父亲,他想着父子连心。   却忘了浩瀚人世,不止他们一对父子。   这份慌乱,来自于自己内心深处的不齿——不为云止黯然的表情,不为瑶姬瞠目结舌,不为哪吒恍然大悟……   只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一桩罪孽,他竟从未反思过。   他忽然意识到,他刘沉香,未必足够宣判杨戬的卑劣。   那时年少意气……大闹阎罗府,撕毁生死簿,标榜着为父鸣冤,于是所有人矛头都针对了杨戬。   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还阳的那一刻,心中怒火已然散尽。后来种种,现在想来,不过是置气。   醍醐灌顶的一个瞬间,沉香忽然想明白,是置气。   和杨戬置气。   因为和他置气,他走出刘家村,闹上凌霄殿;   因为和他置气,他咬牙闯三关,过书阵;   因为和他置气,他手持宝莲灯,求学峨眉山;   因为和他置气,他闹地府,闯兜率,杀上凌霄。   心里一直只是一个幼稚的想法:杨戬,就是要违拗杨戬……   他忽然恨不起杨戬。 作者有话要说:     ☆、恶鬼   天庭,凌霄。   高座的玉帝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的杨戬,古井不波的眼神,却让他想到了几千年前,逐日担山之恨,十大酷刑之怒。   几千年光阴,昔日的战神,转变得却太过诡异……诡异到如顺其自然,谁也不曾怀疑。   如今,看着白衣屹立的那人,玉帝突然想起了桃山之下。   那一天,他无意地对王母说:“那孩子看着不错呢。”   时局却不容他多回忆,听着仙官捏着嗓子朗诵三圣母的奏章,玉帝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无力感。   直到李靖说:“陛下,不知当如何处置杨戬?”   ……   堂下传来一声轻笑。   “玉帝——”   女子的声音令玉帝有些许恍惚,仿佛破云出雾,一道日光直直洒在心上。   然后却是凉入骨髓的冷冽。   云止似笑非笑:“那三十万恶鬼……”   “是我!”沉香挣脱龙八的束缚,冲出声:“放出三十万恶鬼,我刘沉香一人做事一人当。”   “嗬!”却是杨戬。   “沉香,你真是天真。”   沉香:“……杨戬,你什么意思?”   杨戬看了眼云止,放下心来,于是缓缓开口:“你在哪里放出的恶鬼?”   沉香显然没有领会这个简单的问题背后的奥妙……事实上,似乎也的确没有。   “自然是地府。”   杨戬:“你问问谁信……偌大地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旁观的阎王顿时汗如雨下……难道不是么?   沉香:“……你什么意思?”   云止瞪了杨戬一眼。杨戬已然习惯,众神却瞬间内伤。   云止:“二哥,我听哮天犬说起过,你曾把沉香关押在神殿多时?”   杨戬:“是。”   众神习以为常;   改天条大队一头雾水;   沉香完全不在状态。   云止:“莫不是他气你如此,而后放出恶鬼报复?”   沉香还是不在状态。   众人也并不对云止这样把折磨刘彦昌和关沉香替换一下有什么建设性意义。   杨戬思忖许久,颔首:“也许的确……”   敖春瞬间上钩:“不对啊二郎神,我怎不知……”   杨戬冷笑:“都让你知道,我还是杨戬?”   沉香彻底迷茫:“……那你倒说说,你何时关押的我。”   云止皱眉思考许久:“这必然是记不清了。不过,我听说似乎是在陛下下令赦免三圣母后。”   众神都忘不了那奇妙地一次早朝。   浑浑噩噩的玉帝大斥二郎神,下令释放三圣母,杨戬脸色铁青。   然后,沉香大闹地府。   众神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太白金星:“二郎真君……不知您关了沉香多久?”   杨戬:“几个时辰而已。”   李靖冷笑:“真君,您神殿的几个时辰,却是人间的几个月。”   杨戬:“自然。”   玉帝:“既然如此,沉香如何接下来闯进地府?”   ……   沉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直觉想要阻止杨戬开口。   “杨戬有神目,可以看穿三界所有变化。”顿了顿:“包括有谁变成玉帝。”   玉帝:“……”   敖春:“……”   沉香:“……”   杨戬:“我杨戬在殿上被如此侮辱,岂能甘心?”   李靖自行补充完整了下面的内容:   “哈哈!所以你变成沉香,大闹地府……真是好算计啊。”   杨戬微笑:“多谢称赞。”   李靖:“……”   “……我,不,我……”这是沉香。   他记得杨戬上天前的那一句:这样的事情,我杨戬是不会做的。   翻云覆雨多年,失尽人心……不会危害人间,似乎是杨戬唯一被人首肯的。   如今……如今……沉香无法往下想。   其实杨戬这次的谎撒得很是拙劣,偏偏天庭却没有站出来说句话的。   沉香并不认为众神有这么笨。   那些对杨戬口诛笔伐的众神……沉香想到了一个词,叫道貌岸然。   其实杨戬这样的真小人,并不可怕。   玉帝显然没有从沉香变成他的刺激中挣脱出来,说话完全不过脑子。   “那,杨戬,你先去把三十万恶鬼抓回来……”   众神:“……”   画外音:您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   后知后觉的玉帝:“……额……咳咳,朕是说……”   十分懵懂的阎王:“陛……陛下,那三十万恶鬼……不是天庭早给送回来了么。”   玉帝愤怒于他的插嘴:“朕知道,你闭……你说什么?!”   阎王:“……”   众神:“……”   太白金星:“……别闹阎王。谁能给你送回去?”   阎王继续懵懂:“自然是天兵啊。”   李靖:“笑话,你莫不是存心为杨戬脱罪么?天兵尽数掌握在本天王的手里。”   玉帝:“……阎王,你可是冷静的?”   阎王:“……这是自然,陛下。”   玉帝顿悟:“天庭除了李靖,谁还可以调兵遣将?”   太白金星:“陛下……这您该最清楚……”   玉帝:“……朕也很久没过问。”   太白金星翻阅了随手转移来的秩序册,许久双眼一亮。   “找到了找到了。陛下……除天王外,只有司法天神干预兵事。在加上前司法天神本就是战神,所……”   “……” 作者有话要说:     ☆、献祭   天庭众神,起初也不是不食人间五谷的。   他们来自凡间,生自凡人,养于凡土。五谷杂粮播种时令,韭菜与麦地的迥然不同,开水究竟是喧腾还是安静……   他们曾经也许比每个凡人清楚。   因为他们是神。修道成仙,历劫为神。   而这些劫,总离不开天道冠上的两个字:博爱。   于是他们心怀善念,度化苍生,舍生取义,忠义乾坤。   然后他们感天动地,功勋卓著,位列仙班。   神仙的寿命太长,长到无穷无尽。他们与三界同在,与日月同辉。   神仙的心却还是那样的宽度。也许乘不来千年万年的世事尘嚣。   久而久之,他们学会了遗忘。   他们开始习惯天庭如同凡间的模式。   他们开始忘却自己为神,除了无休止的寿命提醒着这一已然无谓的事实。   这必然是神皇始祖未曾料想的。   也是众神毫无自觉的。   于是天庭,似乎注定是腐朽的天庭,如同人间气数将尽的王朝。可悲的是,三十三重天上,从没有改朝换代一说。   所以浑浑噩噩,其实无伤大雅。   除非有一个人,触众神之逆鳞,逆神主之业念。   于是这个人,成为三界的公敌。   众神不会费心去深究什么。没有必要,他们这样想。   三界之主,也这样想。   这样的人很少。玉帝千万年间只见过两个。   一个是三千年前的灼灼日光下,担山逐日的桀骜少年。那时信誓旦旦,终会覆了天庭。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除了为了天庭鞠躬尽瘁,失尽人心。   玉帝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做到了。   另一个是三千年后的浩浩凌霄上,眼神深邃的白衣天神。望着翻飞的灵境,淡笑着答一声:“好。”   一声坠地,玉帝很是欣喜,这欣喜的代价是,眼前似乎淡褪了所有光彩。   玉帝扫了一眼众神,入目皆是一样的胆寒与震惊。胆寒于玉帝的所谓“惩处”,震惊于那人的欣然允诺。   这样,闻言兔死狐悲或怒气滔天的他们,似乎显得几分可笑。   沉香忽然明白了,即便没有母亲的奏疏,即便没有那三十万恶鬼……   这一趟天庭之行,这一趟雷霆之罚,那……舅舅也是躲不过的。   本来承受的该是他刘沉香的。   他挣扎着,和癫狂的四姨母与小玉,只呐喊着,该是他,该是他。   玉帝只说了一句,沉香便再没了任何动作。   他说:“你还不配。”   是,他还不配。他算什么呢?   劈山救母,三界纯孝。除此之外,他还剩什么?   摇摆不定是他,心志不坚是他,虚情假意是他,狂傲自大是他……   沉香不会想到,杨戬倾尽全力想要他明白的一切,只被玉帝的一席话激发全然。   “二郎神,你倾力捉回恶鬼,可见你已改过,朕心甚慰。”   “可是,你镇妹杀甥,阻挠新天条,却是不争的事实。你认是不认?”   “天条者,三界之根本。新天条出,三界改元,这一派盛世清明之下,以你之人品才学,未必不可参透?”   “灵境出乎三界,却又融于三界。其中万千罪业,无尚冤孽,是是非非,浮浮沉沉。”   “灵境不净,三界不平。上古大神法旨,三界改元之日,便是献祭灵境之时。”   “献祭者,当法力卓绝于三界,谋略凌驾于苍生,功德布之于四海……”   后面的话众神没有听得分明。也不敢再听得分明。   他们恍恍惚惚,他们得过且过,他们勾心斗角。   他们却非无心无情,无惑无感。   一己之身,永绝于三界,覆天庭患难。   他们是神,他们却不是疯子。即便是旁人,他们也不愿。   即便这人不是多年同僚,即便这人不曾功勋卓著,即便这人他们一向憎恶鄙夷。   很久以后,梦魇中瑟缩而醒的漫天诸神,静静地凝望不远处漆黑的屋宇,忧虑着下界某个村子的疫情。这样的时候,他们似乎明白了彼时凌霄殿上的谋划——   他们怨过,那样惨烈的一幕,他们宁愿未曾得知,未曾目睹。然后,继续沉沦在他们心安理得的日子里。   却再也不能了。   他们一度挣扎着想要找回的博爱与血性,一度无力握住的担当与责任。只是那人一个点头,一个微笑,便尽数回归。   他们一直在想,昔日真君的三界奕局,是不是……也算上了千万年后的他们。   没有神,能够忘记那日的一切。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俱是白衣墨发,倾世俊容。   他说:“好。”   她说:“我与你一起。”   他笑:“我许诺陪你,浪迹天涯,驰骋三界。”   她也笑:“今后,你我便与三界融为一体。”   他们双手紧握,说着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誓言。   他问:“陛下,您脚下是什么?”   玉帝:“脚踩的,自然是地。”   他笑:“不,陛下。”   她也笑:“众神脚下,是三界的锦绣河山。”   他继续:“是敬仰神祗的万千生灵。”   她又问:“陛下,您是何身份?”   玉帝:“朕……自然是天庭之主。”   他又笑:“不,陛下,您是三界之主。”   玉帝似乎恍惚了许久。   他们相依相偎,女子面色柔和,大气不失娇羞;男子深情款款,宠溺不失庄重。   众神本是想阻拦的。真的,这一刻,他们好像忘了,玉帝的法旨,是要遵从的。   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神主,也是同样阴恻的。   他们什么都来不及做。他们道那两人只是依偎着。   他们忘了有一门道法,他们皆熟悉的道法,叫元神出窍。   何况这二人的玄妙,火眼金睛也无法识破。   于是众人只能徒然地看着,剧烈颤抖的灵境入口,窸窸窣窣却令人发憷的啮噬,隐约露出的鲜红白骨。   还有那轮廓分明,渐渐消散的两人。   他们不会冲进去,他们珍惜自己的修为与性命。   这一时的珍惜,却让他们悔之一世。   他们常常想,当时若死了,是不是好很多。   却再也不能了。   这一笔血债,三界众生的原罪,六道五行的冤屈……他们唯一的偿还,便是守护——   三界的锦绣河山;   敬仰神祗的万千生灵。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   哮天犬想死,不能。   主人让它发誓,他说,你若寻死,就再也见不到主人。   它害怕,所以它不能死。   它知道主人总是对的。会来接它,会让它抱着阿止的宝宝,会给它讨个媳妇儿,然后一家六口,不分开了。   它却还没有找到媳妇儿;   生孩子要很久,神农说:“先瞒着他俩,给他们个惊喜。”   所以主人一定会回来的。   大哥只是不说话,直到主人用把它送来,大哥都没有说话。   没有叫出主人最想听的那一句:妹夫。   大哥只是背手站在冷风刺骨的河边,在等着。   和哮天犬一起等着。   大哥,像极了云止。   云止,本该叫云千止。因为他的兄长,叫云千焕。   魔尊,千焕。他是众神心中一个被封印的存在。   他们一度以为,和杨戬是□□的存在。   他领着魔族,一度叱咤三界。   伏魔之战,魔族三分,二者殆灭。他带着部族,湮没无闻,绝离三界。   从此,魔族再无动乱。   这样一个杨戬的□□,却在杨戬随着灵境中狰狞的浮尘消散之后,金铠银甲,踏云而来。   他问:“我妹妹呢?”   他又问:“我妹夫呢?”   不可一世的魔尊,跪在那两具宛如生机的尸体旁,一言不发。   众神,也只是沉默。   那一个骄傲的背影,挺直的身姿,冷漠的表情。   他们却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绝望。   他抵着云止的额头,笑着。   “妹妹,你有孩子了。大哥跟神农说,要给你个惊喜。”   “杨戬那臭小子,知道的话,一定跟我急了。”   “你们孩子的名字可是说好了我来取。”   “你放心,妹妹,我会对他很好很好。杨戬说,我对你从来不好。”   “妹妹,我不好。你回来,还有孩子,回来。”   “杨戬,我不会答应你。”   “我不会照顾好哮天犬,你知道我不喜欢狗。”   “我不会决战独臂人,那是你妹妹自己的罪孽。”   “我不会放过他们……反正没人拦得住我了。”   “杨戬……你还欠我声大哥。”   男儿有泪不轻弹。   人们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哭泣的男人被粗暴地定义为软弱,不足以承受痛苦,不能够克制感情。   可是云千焕哭过,杨戬哭过。   云止没有告诉杨戬,她爱上他,媒人是他的眼泪。   云止不会知道,兄长为她,潸然泪下。她活着,他不敢。   云千焕不会弑神。他不会让他们白死。   他却不会放过他们。   他是云止的兄长,他和杨戬一样。   年少家变,有个妹妹,天赋异禀,憎恨天庭……眼睛很好。   杨戬是天生神目;云千焕是可观三界。   澄澈的灵境,倒映着深邃的瞳孔,清晰的过往,暮暮朝朝。   他知道,有些惩罚,比死还痛苦。尤其,对于死不了的神。   他看了看妹妹,看了看杨戬。   他低声说:“杨戬,若是妹妹活了,你我都死了,她会不高兴。”   运起元神,凝聚真元。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动作。   “杨戬,我们都没你坚强。”   “你还欠我一声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家变   其实杨戬的过往,众神已无心批驳。   他做错什么呢?   那样的身败名裂,只是遵循天规,镇妹杀甥而已。   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仰望,却忘了那人,是司法天神。   贪恋权势又如何?他似乎没有义务,为了妹妹,颠覆自己的平步青云。   出卖兄弟?他们却不知如何面对,匆匆赶上天,撕心裂肺的梅山。   他们去过一次真君神殿,此生再不愿进第二次。   那个人,却在那里呆了千年光阴。   他的阴狠,他们已不忍埋怨。   只是看着灵境里浮动的岁月,说不定一个突然,那人,便携妻带子,翩然而出。   他们看着十二三岁的少年,那样孩子气的顽笑;   他们看见为救妹妹,少年额前闪没的一束白光;   他们看见少妇的滔天恨意,毁了少年眼里所有光彩的两巴掌;   他们看见悬崖之上,伤痕累累的少年抱着妹妹,低吟浅唱;   他们看见他寒溪之中,风雨交加,啮臂之痛,仰天长誓;   他们看见他破庙之中,以身渡药;密林丛中,斩蛇重伤;   他们看见万物之母,殷殷企盼,懵懂少年,为妹求师。   他们不再看杨戬钝痛的模样,他们见到的,只是境内任性的妹妹,贴心的哥哥,境外一众亲人,苍白的面颊。   他们看见十二三岁的少年,那样孩子气的顽笑;   他们看见天兵来袭,坚毅的族主和殉情的娇娘;   他们看见他四处碰壁,复族无望,面色阴沉,狠厉绝望;   他们看见她水漫腰身,捕鱼捉蟹,托词不喜,强喂兄长;   他们看见他引走天兵,首战厮杀,伤痕累累,孤傲猖狂;   他们看见她一如既往,一日三汤,终日守候,不离不殇;   他们看见她力斗猛虎,生死一线,他默然视之,转身泪如雨下。   他们觉得讽刺,他们开始相信,魔尊有意为之。   一样的少年,不一样的温度;   一样的妹妹,不一样的心志。   他们看见她与他河畔相遇,像极了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   他看见漫在水里的她,匆忙相救;   她撑起娇小的身子,要他还她的鱼。   杨戬和云千焕,相视无言,惺惺相惜。   他们一起在山后修炼,一起在薄暮躲进屋后。   他们一起看着她下水捕鱼,一个激流过来险些颠覆;   他们一起看着她巧笑嫣然,编织着河边老伯慷慨相赠的假话;   他们一起看着她路遇黑豹,恐惧的眼神里藏着不屈的刚强。   ……   杨戬一度想要出手,在五六岁的身子泡进刺骨结冰的溪水的时候,在她自然地把讨厌吃的鱼拨给兄长的时候,在她在黑豹齿间迸发出呐喊的时候。   却被拦住。   他有一瞬间的心寒。   却败给了一句:“我比你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出师   杨戬与这对兄妹,终归陌路。   他遵从女娲法旨,玉泉山拜师学艺;   他们尊奉族人意愿,重启六合八荒。   人生漫漫,随处皆是过客,三人皆不是缠绵悱恻的性子。   只是不舍,只是不舍。   杨戬走后,千焕牵着千止,驻足万丈深渊。   “妹妹,兄长对不起你。”   “我不能,让你落到天庭手里。他们卑鄙,会威胁我。”   “待到大仇得报,兄长自会去找你。”   手起手落,身边的女娃已没了踪影。   境外的众神瞬间无语凝噎,只是仔细听着,听着境内的动静。   太深了,太深了……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所有人以为,少年的魔尊已然入定。   他却展颜一笑。   像族破家变之前,少年心性的一笑。   而后冰冷如常,步入前路,万丈沉沦。   千止却没有死。   女娲娘娘看中的不止杨戬,还有她。   她师从女娲,更名云止。不愿再与那人丝毫相关。   杨戬与云止,骨子里是出了奇的相似。   他修炼九转神功,险些逼裂元神;她捉摸冰魄剑法,寒气屡起侵体;   他事师如父,她贴心和孝;   他十年纵横三界,再难遭逢敌手;她五载游刃有余,拜受首席令玻。   原本他救母失败,游历江山;她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那一日,娲皇宫。   “师父,请准允弟子出山。”   “宫中可有不满?”   “……师父大恩,云止断不敢忘。”   “如此,为何?”   云止沉默许久,抬头,少有地直视师尊的眼眸。   “师父,我不是云止,我是云千止。”   掷地有声的一句,境内师尊,境外众神,脸色骤变。   女娲久久叹息:“我以为,你是怨那孽障的。”   云止苦笑:“师父,我怎会不怨?他不该将这一切独自承担。”   “痴儿……”   “师父,他是我的兄长,他知道我们灵族的傲骨。他始终是疼我的好哥哥。”   “你要如何?”   “云止感应到兄长蒙难……云止不孝。”境内的女子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像极了当年杨戬送妹。   “罢了……他此次自能渡劫,只是那孽障此生,注定造下无数冤孽。”   “兄长不是寡情之人。”   “阿止,期间是是非非,不是说的清的。你若有心消弭他的罪孽,便为他积累功德,抵偿业念吧。”   “请师父为云止指条明路。”   “你且只往西方去,寻一故人,之后,从心所欲。”   云止沉默许久。   “师父,您记得每日的参汤不可忘了,不要看不起这人间的法子。”   “师父体寒,记得料峭时节,好生调养。”   “门下弟子众多,约束常有不到,师父莫要过于忧心。”   ……   “云止不孝。”   直到熟悉的气息终究消散在娲皇宫中,慈祥的万物之母才缓缓睁开双眼。   却是盈盈泪滴,一片悲凉。   她伸手接过飘飞的枫叶:“痴儿,以你之聪慧,必已料到结局。可惜为师,两个都不能护住了。”   境外众神大惊失色,便是垂首不作声的魔尊也赫然抬头。   上古大神,仁爱的万物之母,三界烟云,原来尽在您计算之中。   只是……何辜! 作者有话要说:     ☆、初见   彼时,杨戬深负母仇,云止心忧兄长。   何况,他不再自称杨二郎,她不再名唤云千止。   但曾相见不相识。苍山洱海,原本擦肩陌路。   却有一种轮回,叫宿命。   众神没有心思探究,为何开天神斧,赫然正是杨戬的三尖两仞刀。   就像没有心思琢磨杨戬的一切,曾一幕一幕翻腾在他们眼前,却要靠着魔尊的神目回顾的曾经。   桃山之下,血腥,疼痛,愤恨,弑杀,渴望,憎恶,恐惧……足以堕神入魔的怨力。   清源妙道可是承受,无知无觉的桃山可以承受。   已幻化出灵气的神斧却是不能。   这一点,直到有一天,杨戬除妖之时,错手杀了无辜的山精,才被他意识到。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清冷责恨的面容。   杨戬下意识想要解释。转而自嘲一笑,他是杨戬,劈桃山斩九日的杨戬。不能控制神兵……这样的话,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他想,若是打起来,他还是莫还手的好。   “在下云止,见过道兄。”   打量着眼前清秀的少年,杨戬心中一动。   他收拢心神,拱手回礼:“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是。清源道兄,神兵似乎有恙。”   “……阁下何以见得?”   云止难得一笑:“直觉。”   杨戬一噎。   “清源道兄,可否放心云止一试?”   杨戬不说话,只是折过身子,为枉死的山精还魂续命。   云止伸出的手晾在原处,面露尴尬。   旁观的哮天犬很是喜悦――主人难得这么不给人面子。当下对云止生出了几分……敬意。   境外众神更是奇怪――比如杨戬和山精互谢互歉后,摸了摸哮天犬头顶的两撮毛。   “多谢,不必。”   云止不解:“为何?”   杨戬云淡风轻一笑:“直觉。”   云止认为她刚才的一刹那失神简直就是脑子被旁边这只狗当瓜子嗑了。   难得这么任性一次,杨戬心情豁然开朗。   于是,当他意识到的确需要眼前的人帮忙的时候,面部表情十分精彩。   云止怀着一副得瑟的心情和一脸我虚怀若谷的表情碾压了杨戬的气场很久。   其实杨戬没有说谎,他当真只是直觉。直觉别让云止相助。   可他极少信直觉这种东西。   直到恢复如常的开天神斧递到他的手里。   他握紧斧柄,感受着少年掌心残余的温度。若有若无的丝丝暖意,一时间他竟舍不得松开。   然后,云止昏倒在他面前。   杨戬皱眉:“云止……你不是想坑我吧?”   哮天犬:“主人……”   境外:“……” 作者有话要说:     ☆、同榻   此时的杨戬,虽然睿智老成,仍难免少年心性;   此时的云止,虽然聪颖无双,却还是涉世未深。   这一点在二人一狗遭逢客栈只剩一间空房的故事后表现得格外突兀。   本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原则,杨戬几乎是把转醒的云止绑着同行并来到客栈。   对此某只狗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嫉妒……然而它不是重点。   杨戬:“要不再换一家吧。”   疲惫的哮天犬强忍着困意,委屈地点头。   云止心生不忍:“清源道兄……”   杨戬蓦地打断:“你是嫌我的名声在劈山射乌鸦之后还不够显扬么。”   哮天犬&境外:“……”   云止思考了很久:“……清源,不必换来换去,不是都一样么?”   杨戬被这一声独到的称谓闪了一下。   “可是只有一间……”   云止表情很是无辜:“没事,我不嫌挤。”   杨戬:“……”   彼时的哮天犬很显然不明白主人纠结的原因,整只狗由于劳累还处于放空状态。   但是境外观看的众神却是明白了——结合杨戬搀(拽)扶(拖)着云止时逐渐异样的神色。   房间还算宽敞,云止笑着点头,示意杨戬不用担心。   可是二人的思维显然不在一个频道上。   杨戬斟酌许久:“……云止,你常与人同住?”   云止:“自然不是。我随师父修炼,同门兄弟姐妹尚且少聚。”   杨戬顿时不解:“那……你就放心跟我一起?”他自然而然地过滤了已经睡死的哮天犬。   云止茫然:“……有什么问题?”   杨戬:“……”   云止:“???”   杨戬试探着问:“你不知……何谓雷池之防?”   云止:“知道。在师父住所不远处,不过一般拦不住我。”   随后很是惊喜:“莫非你也知道?”   杨戬:“……”   境外众神很想呐喊:这个雷池不是你家修炼用的雷池你要不要这样你扮成男的就真把自己当男的了不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么女娲娘娘怎么忽视最基本的人性教育你这样让一脸无奈的清源真君情何以堪啊啊啊啊。   不过惮于自动调控天庭温度的冰山魔尊,他们选择沉默。   哮天犬自觉地睡在不远处的横版上。   在云止的坚持下,想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句名言的杨戬放弃了打地铺的想法。   第二天,很显然睡眠不足的杨戬开始想办法帮助云止普及一些常识,如果还准备活着和她呆几天的话。   仍旧担忧兄长神思不属的云止很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清源道兄一副天理不容痛心疾首的神情看着她。   杨戬默。 作者有话要说:     ☆、首战   有一种邂逅,叫怕谁来谁。   杨戬作为一个全能且固执的存在,不懈地坚持着云止伤不好就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对此云止强调了千百遍自己的伤和开天神斧的关系当真不大只是自己长期郁结忧思恐惧加上和一个狐妖相斗耗力过多所致。   杨戬对此持保留意见。   云止:“……”   说是保护,杨戬却知道,自己更多是想留个帮手。   面对着云止一脸感激与无奈的表情,愧怍的他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距此地二十里出,月圆之夜时有妖魔出没。”   云止恍然大悟:“害怕你不早说。”   杨戬:“……”   哮天犬&境外:“呵呵……”   杨戬:“我一人之力,未必能斩草除根。若是遗患人间,便是罪过了。”   云止:“恩。今日初九,布阵三日,试炼半日……你我明日辰时出发。”   杨戬:“……你早猜到了。”否认吧快否认吧,这是清源真君内心深处的呐喊。   云止摇头:“没有想到这么细致。我只是料想清源没那么幼稚。”   杨戬腹诽:这样的回答你为什么要配上摇头的动作。   “只是……会不会对你有所耽误?”   “不会。我打算离开,本意就是为此。”   哮天犬:“您二位真默契。”   云止很是不忿与这种满嘴食物说话的表现。   境外众神看着二人布阵设局,配合默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似乎看到了几千年后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司法天神。   如今,却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这一场恶斗,本该有个完满的收尾。   杨戬战前千叮咛万嘱咐哮天犬不要惹事,却没想到最后坏在他笃信的云止手上。   被反噬的力道激得吐血的杨戬,回头怒瞪罪魁祸首。   却在看到她的模样后,瞬间没了言语。   空洞而热烈,绝望而欣喜……这种复杂的隐晦情愫,他记得桃山之下的自己似乎也曾体悟。   可是大敌当前,也容不得他探究什么。   阵中大部分妖魔已灭,只余阵眼中央,稀稀落落分明内斗的几个人。   杨戬萌生了坐收渔利的念头,却瞬间感受到身侧传递来的杀意。   第一次感到胆寒。   “不许伤他。”   顺着云止的目光望去,阵眼处被围攻的那人,身法凌厉,噬血狠辣,虽是重伤之躯,仍然游刃有余。   杨戬自然分辨出云止口中的他是谁。   “故人?”   云止没有接话,只是瞳孔骤然缩进,冲着阵中大喊一声:“小心身后。”   声音不大,众人还是看到阵中的魔将身体一颤。   这众人,自然包括杨戬。   下一刻,风起云聚,迷阵幻墨,飞沙走石,血雨腥风。   这样厉害的招式,杨戬心中血气翻腾。   那人收起法力,朝阵外深深地昵了一眼,旋即消失不再。   二人只是久久沉默。   杨戬:“云止,我以为,你分得清私情与公义。”   察觉到他的怒意,云止自知理亏。   “清源,是我不对,但我不后悔。”   杨戬怒极反笑:“你挨着重伤之躯来此封印妖魔,就是为了这一句不悔?”   “是。”   “你……我记得你曾说,身负旁人之不能者,便当为苍生尽一份力。”   “是。”   “你曾说过,你师尊曾有教诲,必得心怀大爱,三界为念。”   云止闻言蓦地抬头:“他不会为祸三界。”   “清源,你恼我也好,天地乾坤在我心中,没有他来的重要。”   杨戬深吸了一口气,再不看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止,魔族为祸,我不会放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   云止到底没有依照杨戬所言,从此分道扬镳。   “反噬力量不可小觑,我会负责。”   杨戬嘴角一抽:“……负责?”   云止:“恩。待你伤好了,我便离开。”   杨戬沉默许久,语带嘲讽:“去找他么?”   云止忽然感觉很无力:“清源,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止,你该知道,妖或许有良善之类,魔却是心声岐念,自甘堕落。”   两人皆是沉默,云止没有反驳,因为无话可说。   自此,两人皆是很默契地揭过了这一页,一如既往。   这样表面的和谐,持续到杨莲奉师命出山之后。   杨戬见到阔别多年的妹妹,喜难自禁,连带着多日和云止之间的不爽也烟消云散。   倏尔,一道骇人的杀气,在杨莲身后肆虐,越来越近。   煞力之凌厉,连境外明知必定无碍的众神也觉得胆寒心悸。   而这一切,惊叫一声昏迷的杨莲,自然无从知晓。   不知晓杨戬和云千焕的激战,不知晓哥哥的滔天怒火,不知晓云止赶来时,视线里令人发憷的两败俱伤。   云止声音发颤:“怎么回事儿?”   只这一句,云千焕猛地抬头,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他说:“他不过一个外人。”   云止一个踉跄,拼命摇头。   他自嘲一笑:“我以为,你还会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不由分说,护在我的身前。尽管我会推开,却是死也甘愿。   云止咬唇,一言不发,只是阻隔在两人之间。   直到……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兄长,颤巍巍,一步步离开。   再克制不住,嚎啕大哭。   这样的结局,是杨戬显然没有料到的。   他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忍,如果他不动手……   如果他不动手,如今危在旦夕的,便是他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   他没有选择,他只是愧疚,只是心疼,只是疑惑。   愧疚于自己信誓旦旦的维护三界,却为了一己之私动了杀念;   心疼于钢枪穿骨也不落泪的云止,和眸中恍若死灰的魔将;   疑惑于那人浸在恐惧和恨意里的一句:她会害死我的妹妹……   “她会害死我的妹妹。”   即便如此,即便十恶不赦,这该死的人,却是九天十地,他杨戬唯一的妹妹。   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哥哥,他也是。   杨戬让哮天犬搀扶着昏迷未醒的妹妹,听着云止渐渐嘶哑的哭声,不知所措。   于是第一次,他听凭自己的直觉:   “你与他似乎相识已久。云止,你可知他的妹妹?”   云止终于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说,莲儿……我三妹,会害死他的妹妹。”   云止身子一晃:“他……是为了他妹妹?”   杨戬却没有追究她语气里的颤抖:“云止,告诉我,他妹妹在哪儿?”   云止心中一紧,摒弃自己荒唐的念头:“清源……要如何?”   “他不是在说谎,他有十足的确信,我似乎看得懂他。”   “我不能让莲儿身上沾染丝毫罪业。”   “如果他妹妹一定要死……只能是我杀了她。”   云止已经冷静:“我告诉你。但我有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仙丹   云止说:“他妹妹在四处奔波,为他积攒功德,渡劫化业。”   云止说:“在这之前,他妹妹不能死。”   云止说:“我一路游历,存着的也是一样的念头。”   云止说:“你若想早日解决这隐患,便帮我。”   杨戬咂摸着云止话中的意思,隐隐觉得那传说中的妹妹似曾相识。   “他是谁?”   “云千焕。”   似乎记忆深处有什么被撩拨起,杨戬蹙眉苦思,却一无所获。   “好。我只是不明白,为他舍弃一切,你可值得?”   云止也不回头看他,只是笑出了声。   “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明白的。”   为了杨莲,甘杀无辜。你生生世世奉为圭臬的信念,你睥睨天下无愧无怍的英气……   清源,你舍弃的,比一切还多。   云止到底是不想面对杨莲,更是不放心兄长的伤势,便暂时辞别了杨戬。   杨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遵着妹妹的传话,去了趟娲皇宫,从女娲之处,接过雄宝莲灯。   至于女娲娘娘那句叮嘱,不过双十年岁的杨戬,自然不能领悟。   他不懂,何为“执念太深,则必殇”;   如同杨莲不懂,何为“子欲养而亲不待”。   而同样是妹妹,云止的近况却相比起来难过许多。   她找到千焕,是在一间阴寒的山洞里。唯一温热的,只有兄长身上的汩汩鲜血。   无声地讽刺着妹妹的薄情,云止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想起年幼时,兄长也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引开天兵,最后毫无知觉地躺在破庙里。   如今,同样被他护着的妹妹……却那样的伤他。   只为了对清源的些许说不明的信任,她竟然质问他。   云止上前撑起他的身子,滚烫的触感令她心底一空。   境外众神似乎感受到那种寂静的悲伤,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杨莲:“其实……她也没什么错,何必……”   何必自伤真元,何必以血入药,何必顶着惨白的脸色,路远迢迢求取丹药……   许久不开口的魔尊冷笑一声:“何必?是啊,何必?”   “杨戬何必为你闯蜂阵,斩巨蟒。”   “杨戬何必为你让谋师承,让神灯。”   “杨戬何必为你……负我妹妹。”   “嗬……杨莲,你怎会明白?”   你怎会明白?   魔尊一脸讽意,杨莲神色煞白。   而境内的云止,断断没有想到,当她披荆斩棘来到西王母门前,寄托着她所有希冀的仙丹,片刻前已归属他人。   这他人,竟还是杨戬。   那是千焕的命,是云族的希望。   “清源,你……可是要救人?清源,何人伤病,或许可以让我一试,这仙丹……”   后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这小童怎的这般无礼?你能助我夫妻长生不老不成?”   云止不答,只是看着杨戬,语气里竟是哀求:“清源……清源,仙丹多年之后还可再生……千焕,千焕等不得了……”   “嗬!杨戬,这丹药对娥子来说何其重要,我想你不须我多说什么。”   杨戬冲后羿挥了挥手,定定地看着云止:“你知道杨戬的性子,我凭什么牺牲我在乎的人。”   “何况,他若复苏,第一个杀的,还是我妹妹。”   “云止,那时又会是一场生死对决,你觉得我会如何?”   “……你恨我,我无话可说。”   云止后退了两步,冰魄剑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几声刺耳的哀鸣。   “清源,我明白,是我妄想……”   杨戬一时间心中酸涩翻涌,像是挣扎了很久,直到云止绝望的背影即将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飞奔过去,一枚温润的玉佩赫然躺在她的手里。   “云止,你知道神农殿在哪儿。”   “这枚玉佩……神农会鼎力相助,但愿还有希望。”   云止愣怔许久,点头飞身离去。   杨戬怅然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后背一阵钝痛……   境外众神大是惊骇。 作者有话要说:     ☆、后羿   嫦娥尴尬地立在境外,耳边回荡着魔尊冷冽的讥笑,境内的一幕幕飞速流转。她分明感受到众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同情,似讥嘲。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伤你?杨戬,你真当我是傻子?我不先下手为强,莫不是让你哪天夺了我妻子去!”   “笑话!分食方可长生?仙丹只有一粒,我自是要回天庭去。”   “杨戬,别一副怒意滔天的模样,我此去,不是正成全了你?哈哈……”   嫦娥大力喘着粗气,支撑着自己千年的信念陡然崩塌,可是,可是……   她只能看着,看着心中顶天立地的丈夫自作孽而亡,看着杨戬变作后羿的样子,看着他推脱重伤分房而眠,看着自己与“后羿”的琴瑟和鸣,看着他设计蓬蒙盗灵药的一幕,看着他……   连一旁的猪八戒也忍不住咋舌,似乎在挖苦她的可笑。   是啊,何其可笑。这么想着,嫦娥竟真的笑了出来,笑了出来。   她突然希望时间境内过得快些,再快些,快过这没有她的千年,见到他,以司法天神之尊与自己再见的他……   杨戬再见云止的时候,不禁怔了一下。   他见过她各种样子,无辜的,揶揄的,淡漠的,自信的,愤怒的,哀伤的……   却唯独没有这样高兴的。   眼角的喜悦一点也藏不住,爬满整个脸颊。   她说:“清源,多谢你。”   欢快的语气,让杨戬有一瞬间的怔愡。   他也是高兴的,难得见她这副样子。却还是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没立场。   于是冷然道:“你可叮嘱他了,下次我不会放过他。”   云止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笑得更欢,直直冲过去抱着他。   杨戬本有些脸红,又想起了和她同住时的对话,瞬间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子   杨戬游历许久,心念师尊,便欲携着哮天犬一起回趟玉泉山。   在仔细分析了一下玉泉山的卧房数量之后,杨戬认为可以与云止同行。   途中二人一狗展开了亲切友好的对话,当然这是哮天犬的个狗观点。   云止:“清源,你知不知道我是女的?”   杨戬:“……”   境外:“……”是不是太直接了点?   哮天犬:“汪!”   云止:“那是不是,我和你睡在一起就会生孩子?”   杨戬忍耐:“……谁告诉你的?”   云止:“前几天我和……千焕说起你,他听说我和你睡在一个房间,就把茶喷了我一脸。”   杨戬再忍耐:“然后?”   云止:“然后千焕问我有没有怀孕。”   杨戬仍然忍耐:“他是不是很擅长跳?”   云止惊讶:“对,你怎么知道?他有时候跟个松鼠似的。”   境外魔尊:“……”   杨戬忍不住了:“云止,你师父平时都教你些什么?”   云止思忖着:“什么都有,不过师父只是启蒙,其余要靠我自己悟道。”   杨戬对这个传说中的师父越发好奇:“你师父老人家没有启蒙你……人是怎么来的?”   快否认吧快否认吧,这是杨戬心底又一次的呐喊。   云止自信一笑:“当然有。是师父捏泥巴捏出来的啊。”   果然是没有启蒙啊……   杨戬很是纠结地问:“你师父是……女娲娘娘?”   云止:“是啊!我没有告诉过你?”   杨戬恍然大悟,对云止部分常识的缺失有了理解。   却瞬间想到了什么:“上次我谒见女娲娘娘……”   “师父可好?”   杨戬:“很好。只是……只是跟我无意中提及了她的首席护法弟子,言语间甚是想念。云止……”   云止黯然:“是我……不孝。”   杨戬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抚上她的肩:“娘娘说,你是为情所困,离开师门?”   云止点头。   杨戬了然:“便是为了云千焕?”   云止继续点头。   杨戬轻笑:“虽然我和他注定敌对……眼光不错。”   云止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她的情商驾驭不是很到位。   境外魔尊:“……杨戬,你去死。”   众神难得附和:“……”   云止抬头看着杨戬:“清源明白我?”   杨戬:“恩。”   云止很是高兴。   “清源,难得有个人与我这般相知,从此我必当以兄视你。”   “哈……那谢过云止妹妹。”   “你唤我阿止便是,师父都这样叫我。”   “好。阿止也可唤我一声大哥。”   “大哥?我叫你二哥成么?”   “……也行吧。”   “是,二哥。”   哮天犬:“汪!主人……那到底是生还是不生?”   杨戬怒:“问女娲娘娘。”   境外:“……”   事后杨戬应召前往娲皇宫时,面色纠结言辞委婉地道出了云止某些方面的“不食人间烟火”。   女娲顿悟。杨戬不知不觉中挽救了娲皇宫除云止以外众多弟子。   这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哪吒   见到杨戬,玉鼎很是激动。   这份激动表现为他自来熟地拉着云止说长道短足足两日。   谈话内容如下:   “对对对,我这徒儿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风姿绰约……”   “对对对,我这徒儿智谋卓绝才冠天下知书达理学富五车……”   “对对对,我这徒儿武艺高强法力无边纵横昆仑无人能敌……”   “对对对,我这徒儿尊师重道友爱同门睦邻友好左右逢源……”   “对对对,我这徒儿爱护公物……”   聒噪得超凡脱俗,惨绝人寰。   云止发誓,她绝对是看在杨戬的面子上才压制了斩仙的冲动……当然也分析了一下武力值。   云止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杨戬。   后者领着师命前往太乙真人处送药并探望,临行前淡淡地撂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云止瞬间怒了,秉承着“师债徒偿”的理念,将这笔账全然记在了杨戬头上。   于是和玉鼎真人攀谈起来……   “对对对,二哥说过他的师父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年少……”   “对对对,二哥说过他的师父不正经中总有精辟所在……”   “对对对,二哥说过他的师父虽不讲理却也有可爱的时候……”   “对对对,二哥说过他师父只是慈爱不是不敢打他……”   “对对对,二哥说过他师父很有童真……”   果然,只听一半的玉鼎真人成功地被云止引导怒了。   “……”这是在一旁担忧并痛快着的哮天犬,他的面部表情在愤怒和狂笑之间挣扎,整体观感很是艺术。   正在太乙真人处面色阴沉的杨戬,显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着什么。   “我这苦命的徒儿啊……”   杨戬事后时常想起此时的情形,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毕竟太乙真人此时虽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身红红绿绿造型很是有喜感……他也不该在人家心痛地时候存了想笑的念头。   境外哪吒许久未曾见到师父,乍一看很是激动,然后隐约想起,自己便是在此后苏醒初见的杨戬。   师父常是叮咛:哪吒,你要好好回报你杨戬大哥,他待你是真心实意的好。   哪吒心中怅然,是了,想起自己醒来……   “师叔,没有合适的仙莲,此物可否一试?”   赫然便是女娲亲赠的雄盏宝莲灯。   “师叔不必推辞,杨戬向来不依仗法宝。”   “虽是真元有损,也不见得如师叔想得那般严重,杨戬修炼几日便是。”   哪吒瘫坐在地,眼前一切俱已模糊。   他看着那人为他现出宝物,为他施法续命,为他自伤真元,为他……祭出心头之血,为他重伤昏迷。   他听见那人对欣喜的师父说:“哪吒年纪小,不必让他欠下这样大一个人情。”   他听见那人笃定的语气:“我见这小鬼也是投缘,何况他实在可疼的紧……”   “论理哪吒还当算我同门师弟,我自是该护着他。”   “待他醒来,师叔只说杨戬是来探望他……”   待他醒来,待他醒来……哪吒却是第一冲去找李靖报仇。   他想起自己被玲珑塔内三昧真火烧得生疼,那个他唤作父亲的人却未曾看他一眼。   还是那人跟了过来:“哪吒,是不是疼?”   哪吒咬牙不做声,抱着烧伤的手臂,眼泪不争气地砸了下来。   杨戬不忍,伸手揽过他:“以后不要胡闹,便没事了。”   境内哪吒嚎啕大哭……境外哪吒浑浑噩噩。   他似乎看见了久未蒙面的师父。   他想扑倒师父怀里撒娇,却被狠狠推开。   他哭了,似乎看见昆仑之下,他的乾坤圈砸中那人手臂时,他回过头来深深的一眼。   当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来……那样深的伤痛,那样掩饰的震惊。自己却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啊……都是曾几何时自己谩骂那人的话语。   哪吒已听不见什么,他只知道,只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荒唐的笑话。   折回玉泉山的杨戬,看到的是一只傲娇地吃着的狗,和一个黑脸的师父。   顿时对这诡异的组合感到惊奇。   “阿止呢?”   玉鼎:“……”哼!   杨戬:“……”   哮天犬:“阿止说猜到你要做什么了,便替你先行一步。”   杨戬一愣,冲师父一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很久之后从这一笑的余威中回过神来的玉鼎才意识到,自己中了美人计……   “哇呀呀!气死我了啊!奇耻大辱啊!”   杨戬找到云止的时候,她的面前正躺着一条小龙。   但身材很像是蚯蚓。   境外有些年岁的人却是知道的,比如龙四公主,怔怔地呢喃了一句“三哥”。   敖春下意识想质问杨戬,却想到那人身后的结局,再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止:“二哥,我本打算助你一臂之力,替三太子还魂。可你那小师弟实在淘气,竟是生生抽了他的龙筋。”   杨戬无奈:“哪吒是顽劣了些,做事不计后果,却也是侠义肠子。也是三太子作孽的多……”   云止叹了一口气:“死者为大,二哥,我已净化了他残余魂魄里的恶念,转世之后,当不会再如此。”   杨戬脸色一沉:“阿止不要瞒我,你如何做到?”   云止却不直接回答:“我说过,身负常人之不能,便当为众生尽一份力。二哥,阿止不是玩笑。”   杨戬深呼了一口气,无奈地拍了她一掌。   “罢了,既是为他,也是为哪吒那孩子消了这桩冤孽。阿止,你将他带回昆仑,我用玄门秘法助他凝聚真元。”   云止平淡一笑:“这秘法,怕也不是轻松的道术。”   杨戬白了她一眼:“彼此彼此。”   “只是不知,东海龙族何时会有男婴降生?”   云止一惊:“二哥想让他投身至本家?”   杨戬点头:“到底是丧子之痛,老龙王却不同于哪吒那个冷血的父亲。”   云止凝神思索:“二哥,不如便用龙王夫人贵躯贮魂?以二哥的法力见识,造成生产之像也非难事。”   杨戬仍在犹豫:“只是这般恢复极慢……却要堪堪等上千年。”   云止低笑:“神仙……最不惮的便是光阴了。二哥还有更好的办法?”   杨戬瞪了她一眼,只得点了点头。   境内二人逗趣着,境外已是鸦雀无声。   敖春自然知道,东海龙宫这千年出生的男婴是谁。   原来哪吒和东海这一桩公案,原来东海太子的前世今生……原以为的不了了之,竟是藏得这样深的往事。   自杨戬灰飞烟灭便沉默的猴子,终于冷笑出声:“俺还以为只有俺老孙以怨报德!哪吒,八太子,你们说说,倒是不是死了咱们痛快些。”   没有回答,众神的视线锁定着境内为三太子,或是敖春,施法护法的一男一女,顿时哽咽不知所措。   只有猴子,金箍棒狠狠砸了几下……凌霄一片动荡。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   解决了哪吒的事情,杨戬挂念妹妹,云止心系师尊,几番斟酌之下,二人同赴娲皇宫。   却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师尊法旨,着杨戬一人觐见。护法师姐在此等候即是。”   二人俱是一愣。   好在云止先反应过来:“二哥,你且去见师父。想来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事,阿止不方便知道。”   杨戬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估计云止当真没有异样,便放心前往。   云止目送着杨戬远去,心中有几分失落,正想着和同门寒暄几句。一转眼,才发现宣旨的两人已是热泪盈眶。   “师姐,你怎地这些日子不回来?”   “是啊!没了师姐,偌大一个宫殿,总是少了什么一样。”   云止失笑:“我这不是回来了。还是这样孩子气,师父该不高兴了。”   二人对视一眼,破涕为笑。   云止拿出帕子,无奈地给她们擦拭眼泪,随口问道:“近日来师父可好?”   “你们可有按时敦促她老人家歇息?”   “想来又过了几个春日了,师父的寒症可有好转?”   “……”   两人一一作答。   听闻师尊近况,云止便也放下心来许多,当下仔细打量了面容又起了几分变化的师妹,彼此嘘寒问暖起来。   奉领女娲法旨的杨戬,自以为知道了云止被拦在门外的缘由。   因为她理解不了啊……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口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娶回长乐侍君王。”   当下杨戬怒骂出声:“无道昏君!”   随后惊觉失态,俯首请罪:“不知娘娘的意思?”   杨戬这一低头,女娲站在高处,自然什么也看不见。境外众神却看得分明,万物之母慈爱地目视着眼前的少年,无声叹息。   转而随手摊出一侧玄文,浮尘之中,怡然动静。   “混沌初分盘古先,太极两仪四象悬。商家脉络如断弦,愁声怨气应障天。   子牙出世人中仙,飞熊入梦猎岐田。战亡将士幽魂潜,封神坛上列花笺。”   杨戬半知半解:“娘娘的意思……莫非须得杨戬效力于此?”   女娲目光悠远,不知落在何处:“乱世明主出,功勋著封神。杨戬,这是多少人祈求不得的荣耀。”   杨戬莞尔一笑:“娘娘,杨戬若是垂涎于天庭的尺寸方隅,当年也不会辜负娘娘的美意。”   此言一出,境外众神一惊。再看向女娲,竟是一派了然之色。   这样的回答,是所有人不曾料到的。毕竟若不在乎,千年来司法天神任上的翻云覆雨……   女娲也是无奈:“你便当为天道轮回尽一份力吧。你同门许多兄弟已然奔赴西周列营,此一战,不知死伤。”   也不知是想到了哪吒,还是被天道之说说服,杨戬点头应承下来。   杨戬刚想问问妹妹的近况,便被女娲打断。   “杨戬,你机谋千秋,我从不置否。只是你那妹妹,虽大爱却有疆。你好自为之。”   杨戬眉心一拧,还想再问,女娲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杨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边走边思忖着,却满心杂乱,无所适从。   直到身后赶来一个仙官。   “清源妙道真君,娘娘法旨,将此锦囊授予云护法,请真君代为转告,时机成熟,方可开视。”   事后杨戬等待着云止就时机问题展开深沉思考——事实却是后者点头淡淡地将锦囊收进了袖中。   你都不用问的吗问的吗问的吗?   对于娲皇宫上下的运作模式,在跳脱的热络的玉鼎的指导下长大的杨戬,显然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他对云止间或冒出来的“不可说”“直觉”等妙语有了短时间的体谅。   ******************************************************   杨戬二人回到玉泉山,对正在抢鸡腿的哮天犬和玉鼎表示了若有若无的问候。   继而在偷溜和等候之间踌躇许久。   玉鼎抽搐:“……杨戬,管好你的狗!”   哮天犬:“汪……”   杨戬正色:“师父,徒儿刚才见了女娲娘娘。”   玉鼎瞬间抛弃了鸡腿:“怎么的怎么的有什么事?”双眼呈现出面对八卦事件特有的心形。   云止:“……”   杨戬:“娘娘法旨,令徒儿不日前往西岐,参与封神之战。”   玉鼎:“……”   杨戬:“徒儿想,其间往来,师父必然洞悉。还请告知杨戬一二。”   玉鼎一脸嫌弃地挥着扇子:“哎呀……你就是想太多。不就是打一仗……”   云止不意违背师尊意思,却也耐不住询问:“帝辛不知为何惹怒师父……”   玉鼎探头:“不知为何?”   杨戬:“……”   云止费解:“二哥,有何不对?”   杨戬作挤眉弄眼状:“师父……的确不知为何……”   玉鼎呈莫名其妙状:“呃……”   云止继续:“阿止不知,人间朝代更迭,何以演变成玉虚碧游众仙的堪堪一战?”   境外众神,少不了两派门下弟子,闻听此言,恍若记忆中一条缝隙凉凉地裂开,陡然心中一沉。   玉鼎很是苦恼:“你这智商分布为何如此不均?”   云止:“……”   杨戬:“……”   境外&哮天犬:“额呵呵……”   玉鼎强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相信蠢笨如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杨戬点头:“恩。知道了也不能说。”   云止颔首:“是。说出来就惨了。”   玉鼎:“是啊是啊,就是说嘛!”   哮天犬眯起本就不可见的小眼睛:“蠢笨如你。”   玉鼎有一刹那天涯海角遇知音的喜悦。然而这喜悦被瞬间袭来的冷意取代。   于是选择破罐子破摔,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结果是玉鼎在没有饭吃的背景下败下阵来。   “我说你这个……你怎么非得什么事都弄清楚呢!”   “杨戬,你记住一句话,这封神之战,你阻止不了,如果不想玉虚碧游业障太多,便依照娘娘之言。”   说到最后,玉鼎难得严肃。   杨戬垂首许久,再抬头时已是神色坚定。   玉鼎瞬间垮台:“哎呀这才对嘛!啊哈哈……”   云止的额头无声地滑落三条黑线。   “二哥,我是娲皇宫首席护法,不便于干涉三界之事。想来正是因此,师父才没有告知于我。”   杨戬点头,心中腹诽:才不是就是因为说了你也不懂……呵呵。   云止:“我既然不便于出面,二哥有事召唤我便是。”   杨戬表示关心:“这一战凶险,你还是不要……”   云止很是担忧:“可是你一人未必能行。”   玉鼎格外激动:“哇哈哈你被鄙视了!”   杨戬:“……”   闹归闹,走还是得走的。   玉鼎挥着一方小手帕,老泪纵横。   “我们师徒二人,生在玉泉山,长在金霞洞。家中草肥羊也绿,狗美人更美啊呸!有屋还有田,生活乐无边……”   杨戬选择先行带哮天犬离开。   云止咬牙切齿。   玉鼎咬着一方小手帕,在杨戬离开后,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云止惊吓:“真人,二哥还会回来,您……不必如此忧伤。”   玉鼎递出一个锦囊:“阿止啊,你和我徒儿一起,我很放心。”   云止:“……”   玉鼎:“阿止,你将此锦囊递交我徒儿,代为师转告,时机成熟,方可打开。”   云止茫然点头。   在女娲娘娘高冷的教育下长大的云止,显然意识不到自己究竟经历了怎样神秘莫测的一幕。   只是,这一幕杨戬没有看见。   怎么就没有看见呢?杨戬无数次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一   杨戬赶到西岐阵营,姜子牙表示十分激动。   武王很是吃惊:“相父,这位杨道友法力可是了得?”   丞相:“听闻不错,阐教首席弟子,可惜玄妙老夫也不曾亲见。”   武王格外不解:“既是如此,相父您为何这般高兴?”   丞相仰天长笑:“大王啊!咱们西岐总算有个长得能看的啦!”   武王顿悟。   境外众神突然意识到,杨戬果然其实真的毋庸置疑还算是个美人啊。   杨戬初来乍到,显然没有意识到,他并不怎的自傲的相貌,在以长不高的哪吒和吃错东西的雷震子为代表的西岐阵营里掀起怎样的意淫狂潮。   直到和魔家四将正面交锋。   魔礼青:“嘿!怎么不是那个侏儒来?”   杨戬侧目看了眼被雷震子塞进城里的哪吒,沉默。   魔礼海:“呼!怎么不是那个美男子来?”   杨戬侧目看了眼和哪吒一起被塞进城里的雷震子,继续沉默。   魔礼红:“嗬!怎的姜子牙派个小白脸上阵?”   杨戬侧目看了眼怒目而视的哮天犬,仍然沉默。   魔礼寿:“呔!我知道了,你莫非想要□□我兄弟?”   杨戬终于抬头打量了一下几人的尊容,终于,他笑了。   熟悉杨戬的,如境外杨莲和梅山,显然知道这一笑的意味——你们四个怎么不照照镜子。   然而,毕竟连朝夕相对的玉鼎都是不是被杨戬笑得魂不附体……   于是魔家四将彻底魔怔了。   第一战,西岐胜。   境外众神,包括境内西岐众将官,花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消化掉魔家四将果然被□□了这一事实。   护卫在玉帝身侧的四个大个头显然面色狰狞。   然而当局者杨戬完全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们临场失去了指挥能力。   只知道庆功酒后,侏儒和美男子神秘地把他拉倒营帐里。   哪吒:“杨戬大哥,我们是不是兄弟。”   杨戬:“是。”   雷震子:“师兄,我们是不是自己人。”   杨戬:“是。”   哪吒:“那你明天跟那四个丑八怪打起来之后……”   杨戬制止了他:“我明天不准备跟他们打。”   雷震子怒了:“师兄,你不能灭了咱男人的威风啊!你可不是西边那群扫地恐伤蝼蚁命的秃驴啊!”   杨戬茫然。   净坛使者:“你大爷的。”   不要问为什么没有斗战胜佛,这猴子现在对自己的定位很是奇特。   哪吒呢喃:“杨戬大哥,有一件事情我不知如何说。”   杨戬疑惑:“你舌头打结了?”   哪吒:“……”你理解得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表面。   雷震子:“师兄,那四个丑八怪骂你是小白脸你还能忍?”   杨戬双目圆瞪:“他们骂的不是哮天犬?”   雷震子:“……”   哪吒:“师兄,不止如此,他们还说要拿下你献给纣王。”   杨戬惊讶:“为什么?”   雷震子终于明白了:“他们说你肯定比酒池肉林中的美女好看得多,这样他们可以记一大功。”   杨戬立刻摔了杯子,怀着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心态请战去了。   境外四大天王果然怒了,脑子里涌现出昔日的死相。   魔礼青:“哪吒,你个侏儒,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哪吒赔笑:“当时年轻,年轻……”   魔力红:“难怪你活了几千年还是个侏儒,太他妈险恶了。”   哪吒嘴角一抽:“应该的,应该的……”   魔礼海:“杨戬也是个蠢货,你小子说啥他信啥,最后还不是栽你手里了!”   哪吒蓦地抬头,眼中杀意顿起。   却自嘲着抑制了弑神的冲动,没错啊,说的也没错啊。   众神心中为四人可悲的命运默哀。   魔礼寿:“就是!杨戬当时要落到俺们兄弟手里,还能轮得着纣王!”   众神:“……”表示收回片刻前的同情。   杨戬的确不是冲动的人,请命出战也是挨不住哪吒和雷震子一下一下的。   且不论杨戬被花狐貂吃下去的心惊胆战,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商军主帅帐中。   魔礼青惋惜:“唉!可惜了,那么个美人就这么死了。”   花狐貂抬了一下头。   魔礼红赞叹:“我活了这么些年,没见过更漂亮的姑娘了。”   花狐貂身子一颤。   魔礼海咋舌:“要是没死,咱兄弟也可以来个金屋藏娇。”   花狐貂爪子握紧。   魔礼寿:“可是……杨戬不是公的吗?”   花狐貂被口水呛了一下。   其余三人:“什么?!她真的不是女扮男装?!”   ……   所以杨戬从花狐貂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四人瞬间明白没活路了。   其实也不能怪人哪吒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二   杨戬回到营帐,和吃得可欢的哮天犬交流了一下感情。   未果。   于是认命地准备睡觉。   然而天不遂人愿。   “二哥!”   寂静的深夜,听到这样一声呼唤,杨戬心中五味杂陈,喜忧参半。   云止:“二哥,听闻你今日首战得胜,小妹特来恭喜!”   杨戬了然:“就为这个?”   云止自责:“呃,我是不是打扰二哥休息了?”   杨戬微笑:“不,我今夜不准备睡了。”   云止惊奇:“二哥,军务竟然这般繁忙?”   杨戬:“不,因为你来了。”   难道我让你不睡吗!   云止显然理解不了杨戬话中的深意,于是老实地递上玉鼎的锦囊。   杨戬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声,于是明白了这是一个考验耐力的时候。   沉默,沉默。   “阿止……”   “二哥……”   境外:“呵呵……”   云止垂首:“我来此,是想问问二哥,对妲己你如何看。”   杨戬思考:“恩……挺好看的。”   云止忍住骂他肤浅的冲动:“二哥见过?”   杨戬点头:“这些日子她来商军巡营。”   云止:“那二哥觉得她怎么样?”   杨戬无奈:“阿止,你我之间,不妨直说。”   云止终于正色:“二哥,你该与我一道去见见她。”   杨戬挑眉:“为何?”   云止:“你们很像。”   杨戬:“你也觉得我长得像女的?”   云止:“……”   杨戬不解:“我以为,我与她大是不同的。”   云止轻笑:“二哥,当真觉得妲己该死?”   杨戬:“她自然该死。”   云止失笑。   杨戬叹了口气:“但死得太不应该。”   云止展颜:“果然是我的二哥。”   杨戬扶额:“……别嘚瑟了,你想什么?”   云止:“世人总习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睥睨诸事,遵循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只看得到自己愿意相信的。”   杨戬笑:“若再遇上一个决绝狠辣的角色,必然会是一出求仁得仁的好戏。”   终于从食物中抬起头的哮天犬,歪着头许久也没有理解眼前画风的转变,于是继续吃。   云止说不出心里为何堵得慌:“我一直觉得二哥与妲己决绝得不相上下。”   杨戬一愣:“你……”   云止:“二哥答应小妹,无论三界奕局如何流转,切莫要以身入戏,作了自己手中粉碎的棋子。”   话落,二人久久对视着。   境外众神尽是恍然。   凝视着那双清冽的眼眸,杨戬有一瞬间的失神。   “阿止放心,如今乾坤之中,没得什么值得我如此。”   云止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着。   “千焕他也曾如同你一样,是个傲气的少年。如今却堕入魔道,日日再苦痛中煎熬。”   “还有妲己。她曾是山林间那样恣意的九尾狐狸,而今却不得不踏上了这宿命。”   “千焕有我为他消灾解难。可是二哥若是行逆天改命之事,未必会有人待你如此。”   “我即便是想为二哥做什么,也怕是等不到那样久的。二哥……”   没有说完,云止便感觉眼前一黑,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回过神来时,已被杨戬揽在怀中。   杨戬胸腔里涌起一阵灼痛,神目竟不由分说地闪动了两下。   他拥着她冰冷的身体,感受着她给予的莫名暖意。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昔日嫦娥温香软玉在怀的一幕幕,却是全然不一样的心动。   当下有了几分不舍。   “阿止,你放心。”   云止没有挣开,铠甲扎得她脸颊生疼,她却无比珍视这份疼痛。   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   锦囊里莫测的暗示,恍恍惚惚的恐惧,兄长晦涩的提醒……只这一句“你放心”,她便真的放下了心。   她没有告诉杨戬,娲皇宫接下的那枚锦囊,里面赫然醒目的四个大字——   绝人之路。   登时让她感受到一股骇人的血腥。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三   封神之战,碧游多少悔恨,玉虚几许意气!   那是哪吒记忆中最热血的日子,是雷震子千年岁月中最深刻的铭记,是武成王踟蹰窘境中的壮士慰藉。   却没有人知道,于杨戬,这七年惊天泣地的仙人混战,究竟是怎么个凉薄无奈。   即便再来一遍,他们仍是不明白,也抗拒着明白——   为何此时岁月偏转,往昔以为风华豪情的血腥杀戮,易地而处,却像是滚烫的气息喷涌到冰冷的心上……   本该是温热的,却像火山迸发于极冰之地,缓缓扼杀挣扎着的生机。   哮天犬不懂,师兄弟不懂,运筹帷幄的丞相也未必能懂。   而唯一蹙眉沉思的杨戬,神目闪烁间晦涩的英气……一言不发。   这一言不发的结果是,兜率法旨,三军易将。   于是几乎成了西岐必胜旗帜的杨戬,品着苦涩的泉茗,督粮阵后。   那样的无动于衷,莫名地让人感受到洞悉一切的绝望。   境外封神一战的万千将士,徒然地看着同袍的鲜血祭染了岐山的沃土,开出妖冶的紫鸢,摇曳着令人发憷。   而此时的杨戬,军务闲暇,一如既往地和云止散步关山,阔论三界。   境外众神只是不敢,却耐不住渐隐渐现的心寒。   竟是如斯凉薄么?莫不是从此,便注定了那人往后的道路。   有句话说得好,你不找小人,小人未必就不会缠上你。   为了应证这一点,清源妙道真君和云护法以三界翘楚之尊,现身说法。   “这样说来,他倒当真可怜了。”   “可管不得这些。不过这样的身世,难怪做不得三军主帅……”   “颐指气使这些时日,原来说白了竟是仙凡苟合的妖孽。”   境内杨戬面色煞白,境外瑶姬脸色铁青。   最愤怒不过的,却还是沉香。   仙凡之子啊!怎的没人这样责骂过他呢……   众神想着那造谣生事的兵士少不得魂飞魄散的结局。   杨戬却淡笑着拍了拍云止扶在肩上的手,折身回营。   然而……   身后传来参差错落的几声尖叫。   杨戬闻声回眸,一个刹那,回过神的云止也立马隐住了身形。   来人却是梅山六兄弟。   彼时,他们似乎还是自诩得道的山妖,虽然山妖从来都以“修行之人”自居。   杨戬却知道他们不是。因为眉宇间那股凛然傲气,道祖的经文是滋养不出的。   境外的梅山兄弟不由得恍惚一下。他们是不知道的,不知道这样的时候,杨戬会无意撞破。   也不知道那群腌臜小人口中的……竟是他。   见众神目光散落地投来,梅山老大干咳着开口。   “当时我兄弟出外游历,心想着来烽火之中见识一番,谁想便遇上这样背后说人长短的事情……也是气不过,便出了手。”   哪吒:“便是因此,杨戬大哥感激与你等,兄弟相称?”   梅山不再言语。   境内杨戬迤然走向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老六剑上的淋漓鲜血。   “不知我军将士,如何得罪了诸位仙友?”   破天荒的竟是这么一句,云止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由一笑。   果然,只有他了。   这样的情形,任着杨戬救人回去便是了。偏偏还有不买账的,比如:   梅山老六。   “什么仙友,你看不出咱兄弟几个是妖怪!”语气那般鄙视……   杨戬:“……”我竟无言以对。   境外的老六看着往昔狂傲的自己,竟有几分怔忪。   那时,那人从山石后走近,面色如波,不怒自威,当下他是生出几分结交之意的。   杨戬也没有计较他的无礼,施法为枉死的几名士兵复生。   事毕,回首看了梅山几人一眼,便转身回走。   地上爬起来的千恩万谢,造作得令他恶心。   然而那回眸一望,在梅山兄弟解读起来就是意味无穷了。   分明是英雄相惜再相惜啊!   虽然梅山等人很想继续瞻仰一下自己年轻时的英姿,可是不得不承认他们不愧不是主角,果然灵境还是跟着杨戬回营了。   显然,杨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他回头对云止说:“这六个人是难得的英雄。”   然后:“阿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隐身来隐身去的,晃得慌。”   云止:“……二哥,师尊交代,三界纷争,不得已时,我还是不露面为好。”   杨戬点头。   云止笑:“那几人的确有意思,二哥莫不是生出结交之意了?”   杨戬苦笑:“有心无力。若不是实在心疼那孩子,我甚至连哪吒都不愿连累。”   封神战后,三十三重天上,怎会给杨戬片刻的安宁。   云止点头:“是,若和天界再撕破了脸,你那哪吒兄弟怕就难做了。”   境外哪吒心生感念,梅山老四却是身子一晃。   从来只是恼恨他背叛,得知他求神农搭救老六,身后又是那样的惨烈,再多的愤懑也消散了。   可是,却没有想过万一,万一他只是不想连累兄弟……   再不敢想下去,顾不得兄弟的关切,他只是死死盯着境内,想从那人的表情上,看出丝毫违心的意思。   “可是二哥,怎就对阿止这样坦诚相待?”   杨戬少有地露出无奈的神情:“迫不得已。”   心念:说得好像能瞒得过你似的。   云止汗。   “对了,二哥今日之举,阿止实在不解。”   杨戬侧目。   云止:“按着二哥的性子,不杀他们,是怕脏了自己的手。”   杨戬面露惊疑:“……娲皇宫莫非当真传授读心之术?”   云止:“呵呵。我只是不解,二哥何必脏了手却为了救他们。”   杨戬扶额:“我不是为了他们。我只是感激刚才那几个仙……妖怪。”   云止:“说清楚点儿。”   杨戬:“方才那扎着很多小辫的那个施法的时候,神目感到了异样。”   云止花了一段时间把杨戬的描述和人对上了号。   境外老六:“……”你不是在鄙视我的造型你不是。   杨戬自顾自:“似乎天劫将至,这时候滥杀凡人……”   云止打断:“那又与你何干!”   语气是少有的强硬,杨戬显然不理解女人心海底针寓意的情绪转变。   而境外梅山兄弟,也是愣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四   论起飞,杨戬比起云止却是差了一头。   于是只能无奈地跟在云止身后,直到她夺门而……额,进。   杨戬表示费解:“怎么了?”突然这样小心眼了?   云止哂笑:“你见过针眼大的么。”   杨戬+趴窗的哮天犬+境外众神废了不少脑细胞才把“女人心,海底针”和“针眼小”两句话联系到一起。   于是群体赞叹了云护法惊人的逻辑。   为什么魔尊没有反应?   根据哮天犬的理解,这就是所谓的“一丘之貉”。   然而重点错了有没有。   杨戬暴走:“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云止:“我也不确定,所以才试试你。”   杨戬额头掉下一排黑线。   云止终于意识到跳转了谈话重点。   “二哥心怀三界,阿止敬仰。可是也该适可而止,明明是不相干的几人。”   抬头却见杨戬已经有了几分不满。   “何况,他们自己做的事情,自然有能力为之负责……”   杨戬打断:“单凭他们维护我母亲的声誉,我也不该置之不问。”   云止压抑着苦笑。可若是你死了呢?   你的母亲,你的妹妹,在你心里那样的重要。清源,我明白。   从前我敬佩你这样的重情重义,现在却让我心惊胆寒。   我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你,我只是不愿你自伤自绝。   我只能难得任性一次。   “你母亲是犯了天条不得不死,你妹妹也不见得为你付出什么……”   “啪——”   一个恍惚的瞬间,云止没有感受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   只是荒芜,只是无力。   杨戬赤红着双眼,握拳撤回颤抖的右手。   “我身边的人,容不得你云止诋毁。”   云止怒极反笑:“芸芸苍生,此生擦肩者数之不尽,你杨戬能挨个顾着么!”   他唤她云止。   她唤他杨戬。   这样第一次决然地撕破脸,是为了他的母亲,为了他的妹妹。   她却不觉得,自己有丝毫的诋毁。   二人相视而立,哮天犬早被这阵势吓得从窗户上掉了下来。   黑影落下,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帐内,交错着人影缠绵般重叠。   杨戬下意识望向天陲的皓月。   曾几何时,那娉婷的身姿,是心底最暖的慰藉啊。   “你说,云千焕该死么?”   云止一愣,嗤笑。   “我与你,是一样的。”   你处心积虑维护云千焕,我煞费苦心守护我妹妹。   “我滥用神目,害死父亲和大哥,害三妹家破人亡,害母亲……”   这些话,我不必说,我以为,你云止也该明白的。   “桃山之下,母亲交代我,莲儿不能出事。”   说完,不再理会云止莫名其妙的情绪,踱步窗前,沐着皎洁的月光。   那孤傲的背影,云止看得出是逐客的意思。   她不禁想,是不是过分了,就像千焕于她一样……   可是,她们怎么能与千焕比。   “瑶姬长公主与你父亲相定终身,难道没有做好承担天条雷霆之罚的准备?”   却要将所有错处归结给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千焕怎么会?   “你年少家变,我倒是想问,你妹妹为你做过什么?”   除了给你一个不得不生不如死地活下去的理由,千焕怎么会?   “你因杨莲与千焕为敌,她苏醒后可曾有过一句担忧与承担?”   一切都该着由你这个兄长来偿还,千焕怎么会?   “杨戬,别拿你的人跟千焕比,他们不配。”   杨戬闻言,登时转向云止,目眦欲裂,分明是极力压制着杀意。   良久,冰凉的嘴唇终于挤出几个字。   他说:“云止,滚!”   她自嘲一笑,夺门而出。   却在一个不忍的回头时,瞥见一滴晶莹的眼泪,砸进无声的月光里。   冷冽的光明从境内溢出,瑶姬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   境内的杨戬,再不看云止,只是抿起嘴角,如同日后的几千年。   乐此不倦地遥望着瑶池白玉盘。   他却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失神,她已是万劫不复。   ************************************************************   杨戬只是安静地在窗旁立着,衣角摩挲着哮天犬头顶的两撮毛,一言不发。   猪八戒尴尬地扭了扭脖子,干咳了两声,杨戬这脖子不会僵了么。   却打不破境内境外死一样的沉默。   此时的沉香,目睹了母亲年少的惨烈家变,目睹了舅舅逐日担山的滔天恨意,目睹了那二人惩奸除恶时的豪气。   这些,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   此时,他只是个旁观者。他的母亲站在自己身边,境内于他,不过幻象一样的不相干。   因为无干,所以心寒。   在他看来,舅舅为了境内的妹妹与母亲,和云止闹翻,是不值得的。   于是他想问问母亲,是不是幻境出错了,是不是舅舅不甘心一死,有意设计的假象。   却面对着母亲惨白的脸色,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多个冲动之下,他想要冲进境内,告诉里面的杨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可是,他不配。   云护法,舅母,这绝佳的辩才,总是让人见识不够。   一样的巧舌如簧啊,舅舅,有朝一日,你会发现,你珍之视之的那束月光,利刃如刀,一次次凌迟你的感情;   而你恶言相向的孤高巾帼,争执不休,却是苦心孤诣,为你筹谋决断。   舅舅,是不是有某个时候,其实你是后悔的。   死寂之中,一直神思不属的龙四打破了这篇沉默。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这次生了嫌隙?若是云姑娘这些年一直陪着真君……”   活音未落,已然哽咽。   是啊,若是这蕙质兰心的奇女子一直在,真君,司法天神,杨戬,也许不会偏执地走上众叛亲离的结局。   沉香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有这样的哥哥,是母亲命中的劫。   儿不嫌母丑,为人子女,他断不会怨怼母亲分毫。   只是此时,沉香已再也恨不起杨戬。   他不禁想:究竟,谁是谁的劫?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五   杨戬回过神来的时候,哮天犬的万里追踪已经找不到云止。   “想必是去找云千焕了,应当不必担心。”   话是这么说,不知宽慰上蹿下跳的哮天犬,还是安抚自己。   境外众神只见得他眉间一股淡淡的忧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哮天犬心里挂念,但想着阿止惹主人生气自然是不对,便讷讷地缩回头去,化作原形,盘踞在门边。   他唯主人之命是从,所以不会意识到,什么样的动作有赌气的意思。   落在杨戬的眼里,却是五味杂陈。   刚想出言安抚两句,就听见帐外传来嘈杂的呼喊。招来兵士责问,却是当头一惊。   “方才二位将军和余化对峙,中了妖术,此时……”   杨戬急了:“哪两位?”   杨戬三军阵前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性子,少有这样的疾言厉色。   那士兵当下惶恐,语无伦次:“是哪吒……和雷震子将军,好像……”   话音未落,杨戬已一个飞身不见。   “姜师叔,哪吒他们伤势如何?”   众人见他也不通报,全然失了平日的礼数,可见当真心急如焚,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杨戬愤恨地看了看唯唯诺诺的军医,一咬牙,请命出战。   当即吓住了正在捋须的姜子牙,一个力道不稳,疼得龇牙咧嘴。   武王腹诽:相父,您能别在这种时候这么大智若愚么。   杨戬倾身上前,搭上哪吒的脉搏,伤势明显比雷震子轻些,顿时猜到无非宝莲灯的作用。   止不住眉头突突直跳,更是铁了心思出兵迎敌。   武王和姜丞相对视一眼,想着他素日以来也不是莽撞的人,此番也许必有计较,几度争执之后,也便不再为难。   境外众神见他似有筹谋,大惑不解。   哪吒喃喃:“这一次,我听说他也伤着了。”   奇怪,他从不是这样自矜之人……   直到真刀真枪的对上,杨戬一不留神,右臂中了恶狠狠的一刀。   余化对着杨戬败逃的背影自得地大笑,境外众神也正想叹气。   却见那人眉目间闪过的一丝戾气,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轻笑。   敖春看了眼怔怔的哪吒,吞了吞唾沫。   “他……真君是故意伤的?”   半柱香后,杨戬截住孤身在岐山晃荡的余化。   余化大惊:“你怎知我在此?”   尔后自觉失言,这人于西岐军中似乎很受敬重,必是有几分将帅本事的。   杨戬目不斜视:“前来向阁下借样东西。”   说完,手起枪落,凌厉之势,余化甚至祭出化血刀的功夫都没有。   杨戬望着他的死相,冷笑了下,在他身上摸索出解药,嫌恶似的执起化血刀,飞身离开。   只撂下阴寒的一句:“宵小之辈竟敢暗算我的兄弟,你是找死!”   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啊……   他的兄弟,却昏睡在西岐帐中,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杨戬回到营中,入目便是面色如死的姜丞相。   “大王啊!我玉虚弟子实在是红颜薄命啊……”   杨戬嘴角一抽。   然后……   “鬼啊!”   “保护大王!”   “保护丞相!”   杨戬:“……姜师叔,弟子没事。”   姜丞相作理解状,挥手:“没事你就别找事了啊。杨戬啊,老夫会给你报仇啊!”   杨戬无奈:“师叔,弟子安然无恙,师叔还想不想救哪吒他们了?”   姜子牙用软绵绵的胡须慌巴拉叽擦了擦眼睛,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杨戬递来的瓶子,终于辨认出这事化血刀的解药。   转而想到什么:“可是,哪吒是莲花化身,一颗解药只怕是不够。”   杨戬本以为又遇到什么难题,闻听此言心中一松:“此事杨戬已经知晓,三枚解药不是正好?”   姜子牙呈现古风式微笑:“你不识数么?”   杨戬隐忍:“师叔,弟子已经服过药,师叔放心。”   姜子牙闻言,心下有几分猜疑,却也了解了杨戬的性子,不再吱声。   杨戬确认哪吒二人服下解药,再无大碍,便随即唤来亲兵。   “好生照料将军,尤其是哪吒,不许他上蹿下跳。”   “是。”   “近日他二人的饮食你亲自督管,切忌辛辣之物。”   “……是。”   “不许放将军出去受风。”   “……杨,杨将军,小的实在是管不住……”   “你和哪吒说,这次若稍有差池,他这辈子再别想长高。”   “额,是。”   太阴险了有木有!   境外难得有人调侃出声:“哪吒,这一回你不是没听话吧?”   哪吒:“……”   心细的嫦娥想到了什么,瞬间心底一凉:“三太子,方才我们也是看着他一路回来的,他……可见他服了解药?”   调笑声戛然而止。   哪吒拼命摇头,颤抖着身子向境内望去,脑海中一点点堆积的罪业却挥之不去。   杨戬确认二人无恙,便告辞回了营帐,站在门口的武成王似有似无地搀扶了他一下。   杨戬一抬头,对上的便是一双睿智晦涩的眸子。   他也不说什么,点头示意离去。哮天犬的身形映入眼帘时,终于撑不住一个踉跄。   却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耳畔传来熟悉的语调:“要我滚,也得先让我放心才行。”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话音一落,杨戬眼前一黑。   昏迷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云止只能呵呵了。   境外沉香哭笑不得:“舅舅果然是这样骄傲。”   猪八戒接过话茬:“就是啊徒弟,你说哪天二郎神知道他这副样子三界都见识了,不得找块豆腐……”撞死啊!   饶是脸皮再厚,他也没办法说完这一句。   哪天?真有那天,杨戬岂不是要把他们每个人都给修理了……   真实命贱啊,怎么这么希望杨戬修理自己一顿呢。   可是,好像永远到不了那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六   怕哪吒几人看出自己的伤势,杨戬一直闷声呆在营帐里。   丞相终归还是动用了玉虚大法,露天筑台,剑指甲奎,霎时间,烟霏云敛。   杨戬小憩苏醒的时候,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纷飞的雪花伴着寒风旋进了营帐,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   蒙蒙昏晦中一片静谧,只有云止叹息般的话语缓缓落下。   “近来无战事,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于是憋到嘴边的“对不起”,还是没有说出口。   杨戬披衣而起,熄了摇曳的烛火,单手掀开帐帘。   他慢吞吞往前走,脚下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云止略一怔忪,旋即,就着他踩过的地方踩上去,跟着他的步伐慢慢往前走。   发现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杨戬略略侧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自眼眸深处一闪即逝。   看他唇角越来越明显的笑,云止知他发觉了自己的小动作,也不退缩,只是垂下脑袋。   错过了杨戬眉眼间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他一转头,她就在身后,不曾远离。   一步一步,亦步亦趋。   刹那间,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如此清晰。   他怔忪了一阵子,然后,不再犹豫,就这样继续往前走,耳边听着身后的人脚步踩过雪地时发出的沙沙声,唇畔的笑温柔得引人沉醉。   这场雪一直下着,晃荡了许久,两人才发现行至偏僻的村落。   走得忘记了时间。   杨戬停下脚步,等着身后的人上前,和他并肩而立。   然后杨戬知道,他果然是想多了。   依旧数着自己脚趾的云止,显然没有料想到杨戬的动作,于是整个脑袋和他的后背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杨戬在心底默念十二声不煞风景不煞风景不煞风景……   念到第十一声的时候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两位小哥,你们叫什么?”   杨戬:“我没叫。”   云止:“谁叫了?”   说话的老头儿凌乱在风雪中:“……老朽是问二位尊姓大名。”   显然没有理解眼下的画风,杨戬皱眉不语。   然而自幼接受“温良恭俭让”良好熏陶的云止显然不赞同他这种不尊老爱幼的举动。   “老伯,我叫云止,他是杨……二。”   杨戬:“……”   老头:“……”   杨戬:“老人家可需要襄助?”   老头摇头:“老朽候于此处千年,三界之中,还不曾有人得以闯进。”   杨戬瞬间躬身赔礼:“我与我这……我与她只是外出散心,一时也没注意,无意闯入,叨扰老人家,这便离去。”   老头也不恼怒,只是捞起跌落一旁的八卦幡:“我这天机八卦,千年来未曾动静,与二位今日也算是有缘,不如让老朽算上一卦,如何?”   杨戬刚想拒绝,却听得老头又来了一句:“年关将至,老朽也呆不长久了。”   不知是不是伤病未愈,他竟有些恍惚,讷讷地点头。   老头大笑,转身倒腾着破败的机关象。   “机关算尽太聪明,步步为营险中求,他朝梦醒却成空。这位小友,切忌执念过深。”   说话时头也不曾抬起,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和娲皇宫内如出一辙的嘱咐,和云止当初一样的忧切,自诩淡漠的清源妙道真君,没来由得心中有几分烦躁。   竟也顾不上平素的修养,颔首折返。   云止却破天荒地没有立即追上他。   “道祖这番举动,着实让后辈不解。”   偎在墙边的老头蓦地抬眸,布满沧桑的脸上难得的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云止不会知道,数千年,眼前之人已面无表情地冷了数千年。   境外众神也是如遭雷劈,茫然无知。   道祖,道祖啊!那整日昏昏沉沉,凌霄之上与司法天神横眉冷对的道祖。   自那二人祭奠了三界罪业,便再未曾出现在人前。   原来却在数千年前,这样白茫茫的大雪里,一语成谶么。   老头脸上的惊愕只是一瞬:“云护法实是剔透之人,莫不是担心老朽对杨二有何谋算?”   云止面无表情:“我始终是不信的,能说出‘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道祖,会是二哥眼中的阴惻之人。”   “这话实在稀奇。”   “敢问道祖,兜率这封神一战与二哥为难,可是有何妙算?”   飞雪之中,那道祖只是捻须微笑。   仙风道骨,却感受不到任何法力的波动……一个念头炸响在云止的脑海。   “若是在下与兜率为难……可会令您难做?”   似乎是莫名其妙的一句,道祖挥手撂下一句不解其意,蹒跚着离开。   云止欲言又止,神色有几分惊慌,正欲追上去,前方却已没了那道苍老的身影。   一个踉跄,竟跌坐在地。   究竟,究竟这乾坤之中,酝酿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而自己机缘之下的勘破,上神对二哥的过分关注,当真只是巧合?   杨戬寻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从来只会在云千焕的事情上失态的云止,双手环膝,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怎么了?”   云止把头埋在两腿之间,不作声。   她从来坦诚相告……于是这样沉默的时候,除了静静地注视着风雪中单薄的身形,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七   杨戬第一次发现,向来以睿智精明自居的自己,这样的没有办法。   他能从一道三军易将的法旨悟出兜率的机谋,却不能凭着多年的相处看出云止的心思。   这样地看不懂一个人啊。   她瑟缩在他的案榻后,只是喃喃地重复着,静一静,要静一静。   于是除了黯然离开,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杨戬踌躇地盘桓在营帐周围,直到察觉沉重的脚步声渐近。   “武成王,可有要紧军令?”   “土行孙设阵困了我军几位将士,众将官无法可解,丞相差我前来寻你相商。”   杨戬点头,下一瞬武成王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境外众神腹诽:您能不能礼貌点儿!!   适时走出帐篷的云止,还没来得及施法隐身,便撞进了武成王的视线里。   后知后觉地猜测到杨戬方才的动作,云止不为人知地撇了撇嘴。   “杨将军向来性子清冷,不晓事故,还请武成王见谅。”   这话说的太过场面,她自己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谁料武成王却是不明所以地爽朗一笑:“你家将军是这样糊涂的人?我黄飞虎却是见过些事情的。”   说完,留下面部表情变化十分频繁的云止,往主帐方向前去。   而此时的杨戬,终于后悔来得这么积极。   只见武王和姜丞相眼冒星光地盯着他,一左一右,把他堵在屋角,模样极其猥琐。   此时的杨戬心里还记挂着云止的反常,智商明显不太够用。   武王:“杨将军,你到底想不想搭救几位将军?”   杨戬点头。   武王:“涅槃古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杨将军可知道?”   杨戬沉思后点头。   武王:“如此说来,人之形体造化,身外身内,实则不过无常之始。寡人说得可对?”   杨戬似乎大彻大悟继续点头。   武王惊喜:“那么杨将军便牺牲无常之色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下也无妨可对?”   杨戬习惯性地点头。   ……   仔细分析了一下自身和土行孙的武力值差,杨戬自信地开口:“大王,师叔,杨戬明日出战,拿下那矮冬瓜不是大事。”   武王腹诽:这我们当然知道……   “不行,杨将军,我们须得骗来土行孙迷幻阵的法诀,若是他宁死不招,岂不是还得折了我大周的骁将。”   姜子牙作深沉状:“我们在成汤那边也有几个心腹,那土行孙好色是人尽皆知的。只是……不知何处寻来一个大义凌然、心向大周、法力高强、容貌出众、智谋超群的女子啊!”   说着眯着小眼睛使劲朝杨戬身上瞟。   武王瞬间唱白脸:“这怎么使得,相父。如此即便事成,这姑娘的名节身家岂不是全颠覆了?这般毁人不倦的事情,寡人决不允许。”   说着重复姜子牙猥琐的动作。   杨戬一咬牙,果然被带到了沟里:“既然如此,杨戬变作一个女子便是了。”   武王:“不行!成汤营中也不乏能人异士,变幻易被察觉,岂不坏了杨将军的名声。”   杨戬侧目:你有这样的觉悟?   接下来武王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惨痛的回答。   武王自认为端出了史上帝王最美的微笑:“来人,为杨将……杨姑娘梳妆。”   杨戬恶寒,所以你们是早就在这下套阴我是么。   可是他似乎又找不到冠冕堂皇的拒绝的理由。   少顷,无法融入这副场景的武成王终于开口。   “杨将军啊……你为了那几位受困的兄弟,牺牲一下也未尝不可嘛。”   杨戬怒:“你来?”   武成王双手一摊:“行啊!”   杨戬很是惊愕,并且在内心深处自惭形秽了几秒。   然后——   “不行!”   呵呵,难怪你答应这么痛快。   这边争执着,武王的贴身侍女便从帐后袅娜地走了出来,对杨姑娘进行惨无人道的拉拉扯扯。   于是杨戬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被拖入了内室。   这一幕果断地成为昭惠圣仁佑王此生记忆中难以磨灭的阴影。   境外众神:这样的时候是不是不太适合笑?   哪吒大囧:“这事后怎地没听人提起过?”   猪八戒鄙视了他一脸:“就算是俺老猪这脸皮,也不好意思把这事儿到处宣扬啊!”   于是众神终于笑死了。   连魔尊都脸色铁青——别误会,这不是气的,是憋的。   等了片刻,内室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闻声望去,只见一只素色轻盈的衣袖扯着一人缓步自屋内走出。   广袖绮罗裙随影而动,墨发及腰倾洒而下,眉如远山,眼若桃花,恣意风流,仪态万千。   那双乌黑的眸子,深深地凝睇着,似乎包裹了凡尘的所有惊艳与风韵。   果断地,周围的空气瞬间让人窒息。   风华绝代。   所有人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直到为首的侍女干咳了两声,才打断了武王和丞相的浮想联翩。   一想到杨戬即将上演□□的戏码,境内境外都激动得十分暧昧。   很遗憾,作为一个高冷的存在,杨戬所谓的□□就是——   “我给你弹支曲子吧。”   呵呵……太不敬业了。   然而还是有效地忽悠出了土行孙的口诀。   把矮冬瓜五花大绑押到西岐监牢的时候,杨戬撂下一句“让别人知道我灭了你”,扬长而去。   仍旧沉醉在温柔乡中的土行孙,直到归降之后见到传说中的西岐军队顶梁柱“杨将军”,才明白自己究竟是多么千钧一发地活了下来。   当然,这是三天之后的事。   眼下,杨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自己的营帐里,脸色如死地准备卸妆。   的确,他的营帐周围设了结界;   的确,没什么人有胆子不通报就闯进来;   的确,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谁找他。   可是,怎么就忽略了有一个存在叫云止呢。   于是,从千焕处拿到了一手小道消息准备与二哥分享的云止,掀门进来看到的便是一个宽衣解带的绝色女子。   云止的第一反应是二哥堕落了,叹了口气;   云止的第二反应是有点心酸,苦笑了两下;   云止的第□□应是这姑娘怎么这么眼熟。   于是她笑了整整一夜。   果然,杨戬还是睡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八   刀光剑影,血腥杀戮。   沉香总会想,这时候的舅舅,神祗一样的存在,若是换在千年后,自己还有几成把握于那昆仑的一胜?   颤抖的双手抚向胸口,一阵膨胀的苦涩与疼痛,像是有什么即将破体而出。   他那样的排斥,又隐隐有几分期待。   便是在这样的矛盾与恐惧里,封神之战的七年时光,翩然而逝。   “只剩三个月了。”   玉虚碧游的弟子皆是记得,不久后三清一战,封神也便成为世代传唱的故事。   封神伊始,没有人知道它于杨戬的意义。   然后他们生生目睹了这七年。   记忆中阴险冷漠的那人,脸上却时不时绽开他们往昔从未见过的笑。   记忆中镇定自若的那人,却少不了喜怒形于色,毫不掩饰着愤怒与责骂,毫不犹豫着欣喜和玩笑。   这样的七年,让他们相信,杨戬,其实是一个正常的神。   而这一切,始终只对着云止。   人也许不会知道,不管曾经被伤害得多深,总会有一个人出现,让你原谅命运对你所有的刁难。   而这个人,往往从你这里,只得到更深的伤害。   ************************************************************   封神:通天教主的恋兄情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由无名大道化生混沌元气,由元气化生阴阳二气,阴阳之相和,生天下万物。   太清道祖,教化天下人族;玉清元始,阐尽世间真理;上清通天,截取一线生机。   以是三清三教,共襄三界乾坤。   漫天诸神,灵山圣佛,凡夫俗子,魑魅魍魉,无不秉承着这样的认知。   武王伐纣时,碧游上清灵宝天尊,偏信门下谗言,阻滞仁义之师。三清怨衍,两阵成仇。   那一袭红袍的桀骜身影,在西岐军前狂傲地一瞥,似乎定格了玉虚弟子封神的全部记忆。   上清通天教主,酷爱的红衣,飘逸之姿像极了阐教门人的汩汩鲜血。   那样残酷而决绝的恨意。   时至今日,千年而下,哪怕透过幻境,再见到那尘封在血腥里的面容,哪吒之流,仍是禁不住咬牙切齿。   诛仙阵中,三清斗法,没有人看得分明。   只知道,太上道祖与元始天尊,终合二圣之力,一气荡三清,破阵伏诛。   彼时,故步于西岐阵营中的玉虚弟子,丧命于灭阵余威中的碧游宫人,到底没有看到三清的结局。   那杀戮的始祖,生机的浮屠,渐渐被诸神与世人遗忘。   听说他永远地沉居于上清天外,再不问尘世因果。   然而——   诛仙阵破,跌落在众神视野的,仍旧是那一抹红色。   他败了,败得毫无悬念。   邪不胜正,失道寡助,他自然是该败的。   没有人或神,过问近乎残破的那抹红色。无论是素来生死相搏的西岐军士,还是片刻前竟幡然悔悟的截教众仙。   这样的颓然,让旁观的众神禁不住鼻子一酸。   即便是再可恨……却怎么能呢?那样骄傲的上清教主,怎么能呢?   尤其,那样的像啊。   “你们口中那小人,落败于昆仑山下,不也是如此境遇。”   魔尊的声音平静的出奇,听不出喜怒哀乐,却让人意念崩塌。   烟墟落尽,一个黑色的身影,像是从时光深处走来,一下子点亮了昏晦的战场。   “师叔祖,别来无恙。”   这一声从未听过的称呼,让魂魄将散的通天陡然凝神。   “玉虚门下弟子杨戬,参见师叔祖。”   像是顾忌他没有听见,那黑甲少年恭敬地拱手,毫不犹豫便行上了三清大礼。   通天突然自嘲一笑,活了千万年之久,竟败给了眼下这不过而立的毛头少年么。   这样想着,终于再支撑不住。   “二哥……”   这一声呢喃,他却不知对面的人是否听到。   再醒来时,他已是昆仑山洞中一缕被束缚的幽魂。   身边,仍是那眼神莫测的少年。却是白衣胜雪,邈然出尘。   “师叔祖,且在此处安心静养。”   此言一出,境内境外皆是一惊。   “杨戬大哥……为什么?为何救他?他应该……”   他应该万劫不复,他应该魂归上清……这些话不容旁人开口,那愤怒的魂魄便恸喊了出来。   杨戬承受着他的迁怒,无动于衷。比起耐心,三界少有他的对手。   他便一直等着,等着不可一世的教主冷静下来。   “师叔祖,杨戬此举,实是拜受尊上法旨。”   对面的人登时冷了下来。   “杨戬,玉虚首席弟子,果然是睿智无双。我那二哥岂会知道,他门下竟造就了这样一个超脱上神意愿的神祗。”   杨戬没有表情:“师叔祖过誉了。”   周围的空气只变得阴森可怖。   通天:“我二哥元始天尊,断不会央人留我残命。你胆敢如此行事,三界奕局,究竟勘破多少?”   杨戬摇头:“师叔祖尚且未曾尽数明了,何况初出茅庐的杨戬。在下只是听到了教主的呓语。”   如同神识消散时一样的,千千万万此的呓语。   二哥……   二哥,你不过仗着我在乎你。   通天一愣。   悲怆的狂笑,从他口中迸出,止不住,也不想止住。   只因他的心,从多久前开始,渐渐地,变得没有一分热度。   “师叔祖以身殉难,决绝如斯,杨戬不敢不敬重。”   境外众神大骇。   什么?说的都是什么……   通天沉默许久:“无论你参悟什么,我只求你一件事。”   杨戬:“师叔祖,尊上应当知道。”   无知无觉的坚持,镜花水月的信念,在此时的杨戬看来,没有撕开血淋淋的疤痕、露出骨血来得痛快。   境外众神已然失声,仿佛一切都颠覆了过来,断了数万仙家生机的恶人,却那样满足的平静。   “我到底不明白,上古大神铺好的究竟是怎样一条道路。”   “封神一战,玉虚碧游之争,不过是古神平衡三界势力的一步棋子。不为正邪,却须有正邪。”   “我那成日里琢磨义理的二哥啊,竟以为我荒唐到什么也不知的地步……”   你不过仗着我在乎你,硬生生将我逼上了这一条道路。   我不信正,亦不信邪,我从来信的,只有自一气化三清,便奉为神祗的二哥。   你却不信我。   你自诩无所不知,却看不透我的算计。   你自诩算无遗策,只漏了你的师弟。   二哥,我却甘心这样入了你的局,甘心承担着三界的骂名,甘心毁了万年的造诣。   你不过仗着我在乎你。   而我苟延残喘的唯一目的,却是从你这徒孙的眼神里,读透了不逊于我的逆天之格。   再提不起兴趣,二哥,我只剩下悲悯。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九   炙热的火光,在朝歌上空肆虐。   杨戬赶到鹿台的时候,面对的正是一个清秀的女子。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薄施粉黛,三分颜色,纤尘不染。   他不禁怀疑起她的身份。   “妲己,我奉命拿你归案。”   女子像是没有听见,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而杨戬,在台阶上坐下,竟也没有丝毫芥蒂。   “道兄自有玄妙,还是叫我九尾狐妥当些。”   “祸乱殷商,小妖奉的是女娲娘娘法旨,不知阁下要将我何罪论处?”   毫不掩饰的嘲讽,连鸟尽弓藏的怨恨都没有。   杨戬擦拭着铠甲上沾染的烟灰,语调听不出情绪。   “谁知道呢?芸芸众生,恼恨的只有妖妇妲己。”   九尾狐粘花的手蓦地一颤。   “阁下竟是个明白人,可惜了。”   这样明白的人,超出天外,不入六界五行。   注定被天所灭。   “无所谓。狐狸精,你可曾后悔?”   妲己终于起身,正是着漠然的杨戬。   “后悔造了那么多的杀戮么?不是我,也会是旁人。何况,他们也曾犯我,小妖本就是狠辣之人。”   “哦?你却不如自己说的那般潇洒。”   “阁下真不给人留情面。小妖唯一不甘的,便是做了他人的棋子。”   不甘啊!却还是不悔么。   杨戬背过身去,看着鹿台外的焰火滔天。   身后传来一声戏谑的笑:“阁下莫不是为我的容貌所迷?”   杨戬没有生气,只是挥手撤了四周的结界。   “你自己走吧,犯不着那样多的人送你。”   妲己一怔,旋即仰天大笑。   自己走么?是逃出生天?还是自裁自决?   起码,都好过任由千万生灵践踏。   起码,终于可以自己选择了人生。   杨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回身望着那香消玉殒的女子,面无表情。   “狐狸精,你的确是倾城绝色。” 作者有话要说:     ☆、封神十   论起封神之战的最大功臣,千年之前,所有西岐将士定会异口同声。   杨戬。   怎么千年之后,他们竟把那段热血的光阴给忘得一干二净呢。   云止找到杨戬的时候,他正在云层之上施法挡劫。   饶是素来镇定自若,她也险些被这一幕吓死。   偏偏渡劫之后,杨戬若无其事地踱至后院,开怀畅饮。   云止趴在窗户边上,小宇宙爆发宰了梅山兄弟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但愿他们将来,当真能做到九天十地,同心同力,万死不辞。   而此时境外的梅山,整个人都不好了。   记得封神战后,他们和除妖的杨戬相遇,彼时几个兄弟遭到暗算,命悬一线,幸好杨戬搭救。   那时,恩义使然,再加上对如此汉子的敬重,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跟着杨戬。   修炼了数日,杨戬只道他们天劫将至,他在院子里设了阵法,能够助他们消灾解难,嘱咐他们切勿外出,以免事故。   他们,也就这么信了。   直到精通阐教阵法排布的哪吒,嘟囔着杨戬布下的不过是隔绝声音的空音阵。   “这哪里是……分明是硬生生替你们六个挡劫。”   那样猛烈的劫难,六个人,六个人啊!时至今日,他们也未必能安然渡过。   而那时的杨戬,一己之身……事后,周旋着和他们高谈阔饮,一言不发。   不是没想过,这也许只是他拉拢人心的举动,赢得兄弟们千年的效忠。   可是看到他颤巍巍回到房间,看到云止眉目间的怒其不争,除了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再无他法。   “不碍事,我休养几日便好了。”语气中夹杂着几分讨好的意思。   云止白了他一眼:“下次你这样死了,我再也不管了。”   话是这么说,还是没有耽误疗伤的动作。   杨戬虚弱地一笑:“你舍得吗?”   云止:“……”   这时,门外竟传来仙官九转十八弯的声音。   “玉帝法旨,着二郎显圣真君……”   然而他的朗诵生涯被某些人无情地斩断。   只见杨戬遮掩伤势,以自认为最狂的神态夺下仙官手里的法旨,挥笔撂下“听调不听宣”五个大字,扬长而去。   养尊处优的仙官瞬间小心脏碎了一地啊。   云止:“二哥好孤僻的性子,封神台都不去了?”   杨戬哼了一声:“万一忍不住把玉帝宰了,实在有伤风雅。”   境外众神:“……”   玉帝:“……”这一幕跑腿的那个怎么没告诉朕??   云止:“玉帝本就忌惮你,必然是见好就收,二哥从此可安心呆在灌江口了。只是你的本事,一介地仙实在委屈得很。”   杨戬淡定地翻了一个白眼:“我肯做这劳什子显圣真君,已经给了玉帝他八辈祖宗的面子。还想怎着?”   云止呵呵:“……你写那五个字还算给他面子。”   杨戬随手拿起一个葡萄,开始剥皮。   “我那是好心给他个提醒,有事说事,没事别套近乎。”   然后一个葡萄砸进了哮天犬的嘴里。   境外众神齐齐看向玉帝,眼神里包涵了丰富的内容。   虽然给人高官厚禄,可是您似乎并不怎么被待见。   玉帝脸色乌黑:您还真给我八辈祖宗面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永诀   杨戬和云止和狗一起来到玉泉山的时候,鲜见地没有听到玉鼎真人捡钱一样的嚎叫。   立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儿。   他们找遍了金霞洞的角角落落,找遍了玉泉山的坑坑洼洼,加上哮天犬的万里追踪……   那邋遢不正经,没什么本事还时不时傲娇的玉鼎真人,像是凭空消失。   三天。   杨戬颓然地顺着柱子滑落在地。   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眼神空洞得令人慌乱。   “锦囊……”云止嘟囔着,突然想起了玉鼎真人临别前的叮嘱,“二哥,真人留给你的锦囊呢?”   像是落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线生机,杨戬慌忙从衣襟里掏出锦囊。   动作笨拙得那样心疼。   然后,打开,再度面如死灰。   就好像你以为激流中你抓住的是浮木,实际上却是缠上了水底的海藻。   “永绝,勿念。”   师父的字迹一直潦草得很,龙飞凤舞,像极了他的性子。   留给徒儿的最后一句话,却刚劲遒健,无端风骨。   永绝,勿念。师父,怎可不念?如何不念!   云止紧咬着唇,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和话语一起蹦出来。   “我知道二哥此时不好受。可是,真人……二哥此时,是不是该去其他仙人洞府探一探?”   云止的话,杨戬少有听不进去的。   九仙山桃源洞广成子,太华山云霄洞赤精子,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   还有,玉虚宫元始天尊。   找遍了昆仑仙境,玉清尊上,阐教金仙,洞府依旧,却再不见踪影。   杨戬有一转念的疑心:或许,或许只是师父他们的恶作剧。   这样的时候是常有的,他们总这样“为老不尊”。   但终究,只能是一个转念。   境外的阐教弟子,一股凉意从脚底开始蔓延。   “师……的确千年未见……师父……”   境外的众神如晴天霹雳,境内的杨戬却难得像个孩子。   他跪坐在金霞洞门前,偎在云止怀里,像是卸下了千年万年的面具,嚎啕大哭。   这个人,教会他为人处世,传授他无上法力,陪伴他劈山救母……   忘不了这个人缠着他做饭时的蛮不讲理;   忘不了这个人桃山之行的苦心叮咛;   忘不了这个人为他找来哮天犬时讨好的笑意;   忘不了……   这是他的师父,九天十地,最疼爱他杨戬的人啊。   杨戬此生难得的温情,却再也回不来了。   竟连最后一面,他都未曾见到。   师父咬着小手绢送行的不正经下,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情,在漆黑的深夜,提笔写下这四个诀别的大字。   千言万语,只剩一句勿念啊。   徒儿勿念,为师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论局   意气风发的二郎真君,醉死在案榻之上,不省人事。   即便是还未从师父的噩耗中挣脱出来的哪吒,也有几分不忍和怔然。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杨莲回从玉泉山回来,杨戬埋在漆黑的屋子里,谁也不见。   再加上云止从不在人前现身,哮天犬那货的榆木脑袋,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忘忧酒,忘忧酒……   来。   颓废了半月有余的杨戬,只消片刻,竟便打起了精神。   只是眉宇间那道淡淡的哀愁,在不复往昔的潇洒,此后千年,不曾消散。   杨戬亲自为妹妹布置了房间,煞费苦心地搬来了最精致的花园,搜罗了各地的新奇玩意儿。   还变着花样从不间断地亲自下厨。   恢复得这样不需理由,只为了妹妹的一颦一笑,落在如今境外众神的眼里,只觉得物是人非。   而隐于暗处的云止,会心一笑。   压制着若有若无的晦涩的辛酸——她陪了他劝了他半个月啊,果然还是抵不上他最宝贝的妹妹。   这一天,安置好前往苏州小聚的杨莲,杨戬和云止坐在院子里。   四下里静寂无声。   境外众神也不敢作声,想听,却不敢听,但又不能不听。   记忆的黑幔,一点一点,被残忍地撕裂开。   杨戬行云流水地摆弄着案上的茶具,没有错过云止脸上可以掩饰的憔悴。   “莲儿为何突然出师?”   云止接过他递来的茶,惨然一笑:“二哥不是猜到了么。师尊与真人,只怕是一样的命途。”   境外杨莲一个踉跄,师尊,师尊也……   杨戬眉心的杀气一闪而过。   “一样?我师父师叔不过棋子,三清圣人顶多是对弈之人。尊师,女娲娘娘,却是这整盘棋局的操纵者。好一句一样啊!”   云止握着茶杯的手一抖。   “二哥,当真以为三清只是对弈那么简单?”   杨戬闻言神色陡变。   “二哥可还记得,几年前你我在雪地里遇见的卖卦老翁?我若与二哥说,那人是道祖呢?”   杨戬闭上双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论起谋略与智慧,我始终略逊与你。那么,高居兜率宫那人,又是谁?”   “二哥不妨仔细想想,太清道祖,岂是汲汲于权势阴谋之人?可为了三界之平衡,却不得不这么做。理性必须如此,道义却不容这样行事。正因如此,也许如今兜率宫那位谋算三界的老君,是道祖,却又不是道祖了。真正的道祖,如今也许只是摆着天机八卦,守候着有缘之人的凡夫俗子。”   “你当年搭救的通天教主,被人误解,受人唾骂,他一直输到无路可退,赔了几乎所有弟子的性命,只将封神之战作为他不讲情义不分是非的倒行逆施。他散尽一切,一无所有,因为他知道此一战是古神洗牌三界的必由之路,你死我活已是必然,只为了以正义之名护住他的师兄。即便,他素来敬仰的二哥,那样将他置于九死之地,也不曾动摇。”   “可是另一个人呢?二哥,你我当初以为,元始天尊参透人间王朝更迭,将门下弟子尽数发派至西岐军中,一步一步,逼着通天和他走向对立。无论如何,似乎他都是为了自己门下弟子,牺牲了千万年的兄弟之情。”   “如今,玉虚弟子如哪吒韦护,皆列天封神,纵然是枉死的碧游宫人,也归于神籍。唯独天尊与十二金仙却永绝于三界。胜者的结局,元始天尊洞悉一切,难道当真毫无预见?或许,你我看来的无情无义,也不过是玉清尊上的一出好戏。”   ……   境外众神早已凌乱,是这样,竟是这样么?那么,他们多年来秉承的坚信的,又算什么!   过了很久,就到所有人以为杨戬不会再说什么,他终于开口。   “女娲娘娘为了一时之气,要断送他殷商八百年江山,凡人深以为然,难道我们做神仙的,当真以为一个昏聩的人间帝王,使天下百姓受难这种事情,与我等何干?”   “只是众仙以为上古大神必然是慈悲为怀,再多疑惑也不曾退缩。如今娘娘功成身退……这样的好谋算,连自己都不曾放过,耳濡目染,难怪云护法如此才智无双,冠绝三界。”   云止嘴巴张合了几下,扯开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这是迁怒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   哮天犬一瘸一拐地走到杨戬身边,讪讪地张望着气氛诡异的两人。   “主……主人,摔着了。”   杨戬:“……”丢人丢到家了啊。   云止:“……你过来,我给你看看。”   哮天犬眼冒星光地准备走过去,下一步却被不留情面地拦住。   云止的气息明显紊乱了许多。   杨戬三下五除二搞定了它的断腿:“你听话,先去歇一会儿,主人待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哮天犬受宠若惊地摇头摆尾地得意地拜拜了。   云止气极反笑:“连哮天犬都不让我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戬不答。   云止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攥住杨戬的衣襟。   “二哥,你……”   却被狠狠地甩开。   力道不大,她却觉得眼前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你告诉我,你这些年陪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经历了这些,他怎能不怀疑。   毕竟,她不只是云止,她是娲皇宫首席护法啊。   这些年的守望相依,有情有义,难道,也只是一步棋?   没有一点疑问的语气,仿佛笃定了她是如何地图谋不轨。   “一半是为了千焕。”   杨戬哂笑,分明是不相信:“怕我杀了他?”   你不会不知道,杨戬对上云千焕,我未必有十成十的胜算。   云止摇头:“我与你解释不清楚。你相信我。”   和你解释,你便是师尊当日交代的故人?   和你解释,我是你年少时一面之缘的云千止?   和你解释,我是你一心要为杨莲除去后患的,云千焕的妹妹?   然后,让你亲手结果了我的性命。   杨戬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那么,另一半呢?”   是为了女娲娘娘的法旨?   是上古大神瞒天过海的算计?   还是当真和我杨戬投缘如此?   云止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我喜欢你。”   境外众神嘴巴呈O形:“……”这是在表白?   像是。可是……   按道理您不是应该矜持一点么?   或者好歹也有点女儿家的羞涩脸红?   你这么一副今天天气不错的神情是咋回事啊!!!   杨戬很显然收到了惊吓,放空了十秒。   回神:“别闹了……你误会了。”   姑娘,你的情商驾驭不了男女之情。   云止很顽强:“没误会,是千焕跟我说的。”   杨戬小心脏一抽:“说什么?”   云止毫无察觉:“男女之情之类的啊。”   杨戬忍住扶额的冲动:“难怪你这些年知道跟我分开睡了。”   云止:“……”   杨戬猛然醒悟:“等等,你和他……你们都不用避讳的?”   云止茫然:“什么?”   杨戬沉默许久:“我记得你说过,你出山是为了云千焕。”   云止点头:“自然。”   杨戬:“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云千焕。”   云止点头,然后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你哪来这样神奇的想法?”   杨戬:“……”   云止无奈地摆手:“哎呀反正跟你说不清楚,总之我喜欢你就是了。”   杨戬的思维显然是混乱的。   “所以,你呆在我身边,并不是别有所图?”   云止黑线:“……我能图你什么?”   境外众神:真菌,你这一句真的很掉价。   瑶姬:“他们莫非就是这之后成亲的?”   于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场情深意重的暧昧的好戏。   热心肠的还特地捂住了小孩姿态的哪吒的眼睛。   “别看,小孩别看。”脑中意淫着少儿不宜的场景。   对此,沐浴在众神期待中的二郎真君,给出了这样的回复。   “阿止,你可知我深夜最爱做什么?”   云止:“望月。还是望你的故人广寒仙子?”   杨戬整张脸都揪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云止智慧地一笑:“当初央求神农搭救千焕之后,我后知后觉你那朋友心术不正,便找你去了。”   杨戬凌乱了:“……你都看见了?”   云止表示赞赏:“温香软玉,坐怀不乱,二哥不愧是君子。”   杨戬此时的心理活动:怎么这话放在这种氛围下就诡异得很?这是在夸赞吧是夸赞吧是吧?她的表情很是无辜啊纯洁啊欣赏啊!我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的确灰常奇妙啊……   当然这些他都没有表示出来。   所以云止看来,二哥只是面瘫着脸来了一句:“那你该知道,我一早就心有所属。”   境外众神完全不在状态……   这是拒绝了?果断拒绝啊!   沉香恨铁不成钢:“舅舅,你是不是傻?”   嫦娥:“……”   很显然,杨戬的言下之意是你死心吧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在我身上下功夫了我不想耽误你。   然而,云止对此作了神回复:   “我喜欢你,跟你喜欢嫦娥仙子,有什么关系?”   境外众神:什么关系?什么关系?   其实好像大约的确是……没什么关系啊!   杨戬面部肌肉抽搐着:“哈?” 作者有话要说:     ☆、弱水   杨戬表示很头疼,对于云止姑娘这种我爱你干你毛事的思维。   此时他心中唯一的感受:无力啊。   此时境外看戏的唯一的感受:逆天啊。   此时魔尊唯一的感受:这不是我妹妹,这不是我妹妹……   更重要的是这个表白被拒的姑娘为什么仍旧那么机智无双面色如常?   听听——   “玉鼎真人临别时对我说,阿止呆在你身边,他很安心。”   只一句,杨戬便再没有反驳的冲动。   师父,其实,阿止呆在身边,我也很安心。   这场以三界奕局展开以儿女情长告终的讨论会最终以杨戬的一句痴心表白收尾。   他说:“阿止,嫦娥于我,已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云止呈现干我毛事状态:“嗯。”   然而这句誓言,杨戬很快就后悔极了——   因为他终于知道,弱水那种任性的存在,是不会安安静静让你下瓢的。   故事是这样的——   “杨戬大哥,杨戬……”   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男女主暧昧而冷静得诡异气场。   云止了然:“呦!二哥,是你那三尺九四尺的小兄弟来了,我先撤了。”   杨戬点头示意,然后:“唉等一下,为什么是三尺九和四尺?”   云止确认对方不是在刻意缓和气氛之后,露出龇牙咧嘴的你真蠢的表情——   “他踩上风火轮四尺。”   杨戬的表情瞬间裂缝了:“……”所以不踩风火轮三尺九么。   境外哪吒:“……”这不是欺负小孩子么。   境内,杨戬上下打量了哪吒许久,赞同地颔首。   幼稚的孩子显然不知道这动作的深刻内涵。   “杨戬大哥,天闸松动,弱水下界,为乱苍生……”   杨戬耐心地斟了杯茶:“你是需要我帮忙?”   哪吒仰头一饮而尽:“……不,我是来通知你收拾收拾细软逃难去。”   杨戬瞬间三观碎了一地。   “天闸为何突然松动?”   哪吒:“啊?”茫然。   “玉帝派遣何人治理?”   哪吒:“额……”继续茫然。   “那么……你陪我出去看看吧。”   哪吒:“奥。”仍然茫然。   杨戬事后和云止进行工作总结是表示郁闷:“宝莲灯化身还有副作用?这小鬼是不是傻?”   哪吒也对此展开了深刻思考。   于是终于为自己的单纯找到了一个先天的借口。   这是后话。   杨戬和哪吒立于沧山之颠,俯瞰一片骇人景象。   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四面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杨戬什么都没有多说,站在山巅凝视着苍茫人世,许久。   漆黑的眸子,晦涩难测,幽深得似乎可以容纳乾坤。   即便明知是幻境,那一刻,竟没有人敢直视。   哪吒再次来访灌江口的时候,完全不在状态地接下了杨戬递过来的图纸。   灌江口的一千二百草头神,疏浚沟渠,东渐入海。打散在十万天兵之中,训练有素,毫不突兀。   云层之上,他不断开合的神目,护佑着辽阔河道的四方生灵。   四海江淮,她逐渐孱弱的身影,稳住汹涌狼藉的天河波涛。   然后——天清云晏。   所有人都知道杨戬和治理弱水有关。   却只有那几人知道他究竟担任了何种角色。   至于云止……算了,不探讨了。   本欲在天庭大肆宣扬的哪吒,接收到偶像这样的指示:   “此事另有玄机,攸关杨戬性命,哪吒,切记不可告诉任何人。”   难得这样严厉的语气,哪吒怔怔地点头。   好的,就这样被忽悠过去了。   关于自己被忽悠了这一点,哪吒显然是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的——   众神敏锐地发现,只要杨戬和云止在没人的地方开始喝茶,并且哮天犬在一旁自得其乐地打着酱油——   那么一定有新的爆点。   哮天犬:“主人,阿止,这次治水你们元气大伤,”慷慨激昂地看了眼杨戬刚送给他的武器(骨头),“是不是该好好补一补。”   杨戬:“……想吃什么厨房拿去。”   哮天犬在伪装和痛快之间挣扎了许久,最终遵从了狗性的呼吁。   杨戬斟酌了半天,终于开口:“这次……似乎云千焕也出力了。”   云止一愣:“这你都看出来了?他也是为难了很久,毕竟为天庭排忧解难……”   杨戬眉峰一蹙:“他也和天庭有怨?”   云止不答反问:“二哥,你这次这样干涉天庭的事,我是没有想到的。”   杨戬:“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云止做哮天犬状表示愿闻其详。   杨戬呵呵:“当年我劈山救母无果,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十日晒化,当时怒不可遏,什么都不愿去想。”   “师父曾叮嘱过,让我想想为何劈不开桃山的锁链。我一直以为是天庭无情,玉帝狠辣。可是那一日站在昆仑之上,看着弱水肆虐,三界苍生沦为刍狗,我好像明白了。”   “桃山之下的杨戬,心中只有一个母亲,只有无穷的怨念。可是要劈开锁链,需要的却是一颗容纳三界的仁爱之心……只可惜,师父的叮咛若我早些悟透,母亲也许……”   这样的时候,伶俐如云止也觉得插不上话。   “我斩杀了九大金乌,直到最后一刻才意识到,此举会断送三界光明。我只顾着恼恨玉帝,可是翻过来想,我似乎还该叫他——舅舅,我的母亲,正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境外众神一阵恍惚。   玉帝难得地笑了两下,声音略有几分干涩。   云止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我与千焕一样,容不得他。”   杨戬撇嘴:“我也没怎么看好他。我只是奇怪,我杨家的这一笔血债,我母亲情之所至,自然没错;玉帝虽然无情,可局外来看,也容不得指摘。”   云止目光飘向很远:“是啊。这样,错的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争执   三界第一妹控的悲伤往事   宝莲炫灵彩,三尖两刃寒。   小玉颤抖着身子望向脸色没什么变化的杨莲,心中凉意翻腾。   “娘……只是比试而已啊!您竟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对……舅舅使上了宝莲灯。”   三圣母苍白着脸色,却仍旧是一派无谓景象:“我往日的确有些任性……可这一回不必担心,他那样的厉害,不过诈伤让我吃些教训罢了。”   “娘!”   这一声猛喝,震得灵霄一晃。任谁也没有想到,会是沉香,凭着纯孝之心名扬三界的沉香。   “娘,您是真的不明白么?”   我不信,我的母亲,是那样睿智仁善的三圣母啊。   怎么不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杨莲被儿子的反常吓了一跳:“明白……什么?”   不知所云的一句,像寒冰利刃,毫无预兆地刺进沉香的心脏。   好像很久以前,舅舅的三尖两刃刀,唯一一次失手刺进他的胸前,一样的刺骨疼痛。   等等?失手……怎么会?自己怎么会觉得是失手?   唯一一次……失手……沉香突然觉得脑子不够用。   接踵而至的,是无休止的沉沦。   “舅舅……”沉香果然没有猜错么。   四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伤口,再朝上偏分毫,登时便会要了那人的性命。   而这样的时候,他面上仍旧无动于衷,淡漠却宠溺的笑着,四海三山为妹妹搜集花草。   惜者惟园卉!   “不……不是的,他没有告诉我……”   哪吒冷笑:“三圣母可当真金贵,我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不过也可惜了,当年您应该再潇洒一些,说不定,也就没有华山下二十年的苦难了呢。”   沉香按捺住心潮涌动,好歹,那是他的母亲。   “哪吒大哥,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何况舅母在,不会让舅舅有事。”   哪吒愤愤地“哼”了一声:“那要是嫂子不在了呢!”   话落,不理会沉香扔过来的眼神,径自看向境内。   然后,以他为代表的境外众神很是好奇,那时的三圣母,究竟是怎么从满身杀气的云止手中活过来的。   看着在发疯边缘徘徊的云止和陡然转醒的二哥,杨莲本人也生出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云止昵了眼被扯住的袖子,修长的五指,薄薄的茧,好看得不像是男人的手。   换作平时,她一定好好调侃一番。   可如今:“放开。”   杨戬心底生出几分无力:“我三妹不是有意的。”   云止“哦”了一声:“我也不是。”   “她只是孩子心性,不会来真的。”   “自然,玩闹都如此,来真的你早就和三界融为一体了。”   “……”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不松手,一个不罢休。   直到云止实在忍不住怒了:“你这样惯着杨莲,她何时能学会担当!”   杨戬的回答颇有些自得其乐的幸福感:“那又如何?她是我杨戬的妹妹。”   宠溺得令人直觉荒唐。   “可她这样没轻没重伤你,以后……”   杨戬:“这是我自己的家事,你不用管。”   ……   云止咬唇强笑:“好,我不再管。”   她一丁一点地拽出他指缝间的袖子,落在杨戬眼里,这一瞬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兀自呢喃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声如洪钟,踏门而入,逆光而来。   杨戬突然想,原来这宿敌也是难得一见的俊朗男子。   爬满戾气的面容,任性恣意的冷笑,那人从阳光中走进清冷的屋子,一瞬间勾起了杨戬莫名的怀念。   然而下一刻,这种惺惺相惜的快意便被担忧和愤怒替代。   “云千焕,别妄想了,你动不了我妹妹。”   云千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是说,你如今这副德行?”   “千焕……你怎么来了?”还是挑这样的时候。   杨戬瞳孔突然缩紧:“……阿止,只有你知道我受伤。”   云止身子骤然后跌。   “千焕,杨莲虽然任性,可罪不……何况,三界谁能伤得了……伤得了你妹妹,算了千焕……”   境外的云千焕,多年心机浮沉,早已褪去彼时的年少张狂。再看向一反常态语无伦次的妹妹,才意识到自己即将把她置于怎样为难的境地。   “杨戬,你太高看你妹妹了,她几斤几两值得我乘人之危!”   “你……”   “杨戬,我真是搞不懂,既不能象一个凡人那样享受天伦之乐,也不能象一个妖魔那样肆意妄为,你还活着做什么?”   这话实在诛心,甚至向来不曾忤逆的云止,眸中也生出了几分不悦。   何况,是在其中挣扎沉沦的杨戬。   这一句话,仿佛一根□□,父兄的惨死,母亲的噩运,恩师的遁亡……只剩下妹妹了,只剩下妹妹了。   眼前这两人,却是要取妹妹的性命。   他不允许,决不允许!   当云止意识到杨戬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时,已然太迟。   她的面前,两个武艺冠绝人中翘楚,你来我往,杀气凌厉,招招死手。   她想象过无数次他们相对的场景,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她的知己挚爱,却怎么都没有料到这样的你死我活。   杨戬此时意识一片混沌,以杀止杀,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直到手心传来血肉的温热,耳畔响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入骨的触感令他神思逐渐回笼。   他怔怔地凝视着沾着鲜血的右手,似乎还残余着女子肩胛的温度。   他知道她伤得不重,他看见她扑在云千焕身前,他在最后关头刹住了内力。   他也知道她经历的疼痛不少,这一次相比之下微不足道。   可是,心上的伤,她经历过几次了?   他看见她顾不上鲜血濡湿的衣衫,忙扑进云千焕的怀中,笨手笨脚地调理他的伤势。   这样惊慌失措的云止,千年相伴,患难与共,他却从来没有见到。   魔族杀出的黑马,本事独步天下,在她的眼里,竟像极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然后,这差点被护在手心的瓷娃娃冷漠地说——   “你看到了,我与他生死两立。你是留在这儿,还是跟我走。”   “你没有别的选择,要他,还是要我。”   ……   云止死死地盯着哥哥的眼睛,一如年少时澄澈清明,又混合了洞彻世事的古井无波。   只是,长长的眼睫轻微地颤抖着。   他是故意激怒他,逼着她做一个选择。   她记得,她和他诉说女儿家的心事,他笑得悲喜莫测。   那时候,他问她:“你看上那小子,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云止缓缓回头,两步以外,站着她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初相见一句清源妙道,便惊艳了她全部时光。   她陪了他千年,她以为他们很近很近。   如今她终于明白,因为不爱,咫尺天涯。   他有他大过一切的好妹妹,她也只有这唯一的哥哥。   她记得他说过——   这一路,他和她,有彼此更好。   没有,也无痛无伤。   杨戬没有作声,只是恐慌积压在心头,让他觉出了窒息般的痛楚。   然后他听见她说:“千焕,你不要生气,我陪你回去。”   无数次让他从梦魇中挣脱的声音,还是记忆中那样清冽干净,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   “二哥,我先走了。”   他盯着她的脸,像她盯着云千焕一样。   为什么,那转瞬而逝的挣扎,让我突然间想泪流满面?   夜来晚风拂过,吹散了空气中那道熟悉的气息。   他仍旧没有改掉临窗望月的习惯。脚下仍旧蜷缩着无忧无虑的狗,用湿漉漉的耳朵蹭着他的衣角。   哮天犬似乎听见主人说了什么,可是没有听懂。   “阿止,刚才,我也受伤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暗涌   沉香还沉浸在杨戬那句呢喃之中。   他从不曾想到,叱咤风云的舅舅,黯然神伤之时,也会有这样孩子气的抱怨。   “阿止,我也受伤了啊!”怎么,你只看到他呢。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浓浓的悲伤,多少人忍不住湿了眼眶。   “哪吒大哥,还记得千年前你和东海的冤孽吗?当时舅舅说,他很心疼你这小鬼。”   哪吒初觉莫名其妙,一对上沉香晦涩的双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听了这话我没有为他待你的情谊感动,只是心里嘟囔——舅舅追杀我这些年,我也是个小鬼啊!”   舅舅,你对我,怎么没有当初待他的宠溺了呢。   百花仙子清了清嗓子:“原来杨……他拆散三妹妹一家,会不会是怨訾报复?”   她的话没有说全,但碍不着旁人的理解。   是啊!他因为妹妹失去挚爱,再看着三圣母夫妻琴瑟和鸣……   怎么会不怨呢。   杨莲苦笑,心中不甘:“竟然是这样,难怪他华山之下待我如此无情。可是,百花姐姐,他们分开迄今我做了什么?我何尝不无辜!他仅为了一个女子,就生生葬送了千年的兄妹之情么!”   瑶姬叹了口气:“莲儿,依为娘局外看来,你二哥若因此与你生出嫌隙,你不当怪他。云止这千年如何待他,你我有目共睹。莲儿,其实……云止当初说得对,你我为他做过什么呢?”   “母亲!我……”   嫦娥见三圣母泫然欲泣,心生不忍,何况……他是为了云止,她直觉是宽慰不起来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该为了男女之情抛弃骨肉血亲。”   哪吒还没有从三圣母要了杨戬半条命的情形中缓过来,闻言更是不忿:“那又如何!活该!”   “嗤!”   偌大一个天庭,胆敢这样不羁地讽笑,唯有操纵着此间一切的魔尊了。   “我很好奇,杨戬雷霆压华山时,于天庭之中,身居何职?”   一句话便堵住了所有的议论。   司法天神!司法天神——不论为了什么,本就是要司法不是么。   “杨莲,我倒是怎不知道,他撞破你违反天条,不守妇德,与凡人苟合时,你是好言好语和他商量的?”   “苟合”两字,刺得三圣母脸色发青。   “你也不用分辩什么。要说论起做妹妹,你修行如何,我们一笔一笔看着呢,不急!”   这一厢暗流汹涌,争执不休,那一边沉默许久的猴子眼中突然亮起希冀。   “老倌儿,你看得出如今到了什么年份了么?俺是不是快大闹天宫了?”   他第一次发现,那时酣畅淋漓的一战,原来是那样怀念啊。 作者有话要说:     ☆、鏖战   杨戬第一次接到仙官传旨:“宣?看来是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杨戬第二次接到仙官传旨:“打哪儿来给我滚回哪儿去!”   杨戬第三次接到仙官传旨的时候,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老四,给我好好招待他。”   仙官泣: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你回去告诉玉帝,他怎么对付猴子杨戬不管。再敢烦我,我就去花果山和那猴子喝两杯。”   仙官的小脑袋转了很久——   显圣真君+齐天大圣=造反派*2 >(哪吒+四大天王+托塔天王+……+玉帝+王母)*2   这个武力值……   于是果断地顶着真君的小眼神一去不复返。   杨戬淡定地扯过圣旨:“哮天犬,过来给你做副鞋垫。”   境外:……   孙悟空:“哼!人呢?酒呢?真是不守信用!”   可惜了……多好的机会啊!玉帝怎么就没再烦上他一烦呢。   玉帝:怎么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梅山老大叹息道:“当时我们也是见着这场景的,还觉得二爷他狂妄了些。现在想来,若是他没有掺和这回事,如今还是灌江口的二郎……”   敖春托住被杨戬吓掉的下巴:“可是既然这样……为何他后来又出兵花果山了?”   此言一出,众神面面相觑。   是啊!究竟是为何?这样一个傲骨铮铮的侠义少年,这样一个“性傲归神住灌江”的显圣真君……   一夕之间,变成了为虎作伥、冷酷无情的司法天神?   难道,真的是因为云止的离开……   “道祖既然前来,何不现身。”   杨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样的道祖么?   境外众神也是一惊,封神战后云止那番话,多多少少落在他们心里。只是千年时间晃过,他们也渐渐不再提及。   不提,却并不意味着遗忘。   “真正的道祖,如今也许只是摆着天机八卦,守候着有缘之人的凡夫俗子。”   这番话经千年沉淀,在老君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镜中那一刻,以不逊于初闻的震慑力,再一次炸响在众神心中。   “若我告诉你,瑶姬未死呢!”   “你只要降服猴头,天庭必定封赏,如今司法天神一职恰好空缺。”   “位高权重,再加上我的助力……你且为我势力,时机成熟时,你母重见天日,又有何难!”   虽然知道这人不是真正的道祖,可这样的话从如斯仁爱长者的皮相下说来,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杨戬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只是沉默,只是沉默。   天明时分,晨光熹微,灌江口一千二百草头神,整装待发。   为首那人,头戴三山飞凤冠,手执三尖两刃刀,泠泠寒光生杀气,银铠披肩,闪烁着无情的光芒,玄氅随风,吹起沉默的凌厉,清眉疏冷,炯眼凝神。   再不是昨日那清风一样的少年。   哪吒早已失声:“他不想的!他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平步青云……他是为了母亲!他不能失去那个位置……他,他只是没有沉香运气好……不能怪他!”   沉香恍若梦中,狠狠地咬了一口僵直的手臂,麻木中并不可怖的疼痛,足以犀利地提醒他此刻的真实。   他只是没有自己运气好。   可是……怎么开始后悔自己的运气了呢。   瑶姬先前悲悯的面容彻底僵住,整个身子已经不稳,幸亏身旁的仙官搀扶着。   他……二郎是为了她!   那样的幸福光景,只是为了她……   而她,重见天日后的岁月,云止出现之前的三年……她从未过问这为她万劫不复的儿子!   ……   杨戬和孙悟空的那一战,按照猴子本人后期的回顾与反思,他认为自己很找死。   当时猴子不知道,灌江口二郎最不容置喙的禁忌有三——   第一,他的家族史;   第二,他的长相;   第三,他的狗。   于是一场千年的梁子从此结下了。   “杨戬?你是灌江口的那个三只眼的杨戬?”   杨戬不说话。   “你就是传说中你舅那漂亮的外甥?”   杨戬不说话。   “听说你是你舅他妹子和凡人生的,然后你舅把他妹抓了害你们没有父母,你又劈了山要把你舅他妹子救出来。接着你跑到灌江口拽不拉几不理你舅那茬,现在你舅招招手拍拍头你就过来欺负我,请问你们之间是怎样错综复杂斩不断理还乱的纠结状态呢?”   杨戬牙咬得咯咯作响,但还是不说话。   猴子觉得有些无趣了,这时他看见了杨戬的狗。   “咦?这狗味道挺好?”   接下来孙悟空打得可欢了,然而还是有些疑惑,他不记得跟玉帝他外甥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是——   他一丝不苟地提着砍刀追了自己八百条街是怎样错综复杂斩不断理还乱的纠结状态呢?   当然,一起跟着追的还有他的狗。   最后,猴子在被狗咬了一口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狂犬病的空档里被砸晕了。   临上天前他似乎看见狗泄愤的笑,那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在说:“咦?这猴子味道不错!”   果然,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一只狗都变得如此有心机。   下一刻,嘚瑟的狗就被不知道怎么抽风的杨戬一脚踢开。   猴子当时心里只有两个感觉——   干得好!   该死的玉帝他外甥!   那一战,猴子一直认为坠了自己的威名,此后千年心底里和杨戬两不相容。   直到此时听着境外众神惋惜的长叹,直性子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过输了一仗而已,还白捞个和三只眼媲美的火眼金睛。   而灌江口二郎,花果山一战后,却是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猴子   从花果山回来的杨戬,转手便接到了上天听封的圣旨。   第一次,杨戬在天庭低下了头。   他似乎看见,几日前宣旨的仙官讥讽的笑。   这时的杨戬还没有的铝合金心脏,所以他说,下界准备几日。   巴不得见不到他的玉帝,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梅山兄弟不知道杨戬为什么执意呆在灌江口,谁也没见得他准备什么。   当然,如果对哮天犬展开批评教育算准备得话。   一天,两天,三天……   他静静地坐着,一遍遍重复泡茶的动作,不知疲倦。   境外众神看得昏昏欲睡,终于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阿止,往常如果我出了这样的变故,你一定会在我身边。”   只这一句话,境外魔尊便有些心神不宁。   “那只猴子实在放肆!可我羡慕他,他没有一个当玉帝的舅舅。”   “杨戬平生还没有这样痛快的时候!花果山下,我真想和他一道,反下天庭,竖旗为妖。”   境外: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我知道,若我跟他联手,可以做成一切想做的事情……只要云千焕那疯子不找事儿。”   魔尊心底的一点点愧疚就这样消失了。   “我多想像他一样,可惜再没有机会了。阿止,那猴子被砸晕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和众神为伍,是那样可耻的事情。”   杨戬自顾自说着……可耻的人就来了。   所以猴子爬出炼丹炉砸了兜率宫又闹天宫了。   杨戬面部神经努力绷紧,三秒,然后实在憋不住一个解气的笑。   “烦请转告陛下,杨戬几日前与那泼猴打斗,无意扭伤了腰,请陛下另请高明。”   仙官对于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行为龇牙咧嘴。   杨戬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旁边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哮天犬:“让老君上金刚镯不就成了……实在不行,让它去。”   杨戬不惜闪了腰,猴子却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五行山,五行山……又是一座山啊!怎么这些管事的都喜欢用山压人。只是压住的,不知是他,还是我了。”   “阿止,我就等着这一天!等着把母亲接回来,等着猴子再爬出来,杨戬就跟他一起,捣了天庭。”   哮天犬新学了一句成语:一失足成千古恨。 作者有话要说:     ☆、侃谈   魔域。   杨戬废了好大的气力才打听清楚云千焕的栖身地。   如今他是魔族三大首领之一,年少有为,备受盛赞。   他的居所,自然也该在魔域最好的地段。   事实是,杨戬眼前只是一座普通的民房,像极了人间群居的构造,依山傍水,袅袅炊烟。   “他不该是一个魔的。”   杨戬这样想着,便说出了口,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微笑着转头,这是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相对。   杨戬开门见山:“我有些事情,需要阿止相助。”   云千焕不屑地撇嘴:“想留住她便直说,何必找这样的借口!”   杨戬默,为什么你不能按常理出牌?   云千焕:“我听说你入职天庭了?”   杨戬自然没有忘记面前这人和天庭是有过节的,所以压力山大了么?   “嗯。此事我……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谁知道,云千焕只是摆了摆手。   “就算是再恨,我也不会什么都不顾杀上天,我和玉帝的仇,除了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还能怎的。”   “你真是这样想……又怎的会坠入魔道?”没有料到对方这样的释然,杨戬难得好奇宝宝了一下。   “哼!还不是得多谢你!为了治理弱水,连杀母之仇都能暂时放开,相比血缘之亲的决绝厮杀,我的仇怨还次了一层。”   杨戬无奈:“阿止这也说?”   万一云千焕要对付他……可是有知己知彼的绝对优势啊。   云千焕没有回答:“只是从今以后,你只怕不复灌江口那清源妙道真君了。”   杨戬:“……你看人的本事不亚于她。”   云千焕冷哼一声:“哦?你不是在夸你自己吧?”   杨戬于是觉得,跟这货好好说是不可能了。   云千焕继续:“你动手之之前先想想后果。”   杨戬:“……”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所以杨戬放弃了交流。   “你最宝贝那杨莲。听我妹……听阿止说,你为了不让她造杀孽,甚至想亲手结果我妹妹。你就这样相信我千年前的预言?”   杨戬:反正说多错多。人在你家里,不得不低头。   “我不能拿阿止冒这个险。你为了你妹妹,这千年来和她吵了多少次?有朝一日若是他们起了纷争,你护着谁?”   杨戬第一次痛恨自己怎么能这么诚实:“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莲儿。”   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阿止。可是,如果选择……   云千焕楞了一下:“嗬!你还真是有勇气!”   猪八戒表示实在看不下去了:“蠢啊!这种时候,你起码给个折衷的答案哄一下啊。”   众神:深有同感。   “魔界动乱,我已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阿止是不能呆在我身边了。”   杨戬怒:“……那你抽风把她弄回来啊!”   云千焕也怒:“当时不是还没乱成这样嘛!何况我不逼她你以为她还会呆在你那儿?你用你家狗的脚趾头想想自己那天说了什么!”   这事我的家事,你不用管。   这样的话……还有她肩上的伤,即便没有云千焕,她也是会被气走的吧。   杨戬突然明白了过来:“你故意这样闹一场,弄得好像是你逼得她,好像是她抛下了我……是为了让她内疚?”   云千焕白了他一眼:“这样,她心里的不舍肯定压过怨怼,你想让她回去,就容易得多。”   “为什么?”   “杨戬,你只看得到她在你面前理智冷静的样子,即便是吵架也少有情绪波动,是不是?”   “……是。我只见过阿止对你失态。”   云千焕显然楞了一下,下一刻想到了妹妹说过的杨戬对他们关系的猜测。   顿时表情非常狰狞。   “她那样待我是正常的好么!你计较什么玩意儿!”   杨戬:我哪里计较了???   云千焕说出真相的欲望在权衡眼前这人会不会杀了自己妹妹之后压制住了。   “我知道的云千……云止,她会为你受伤而心焦,为你发火而慌乱,为你望月而黯然……只是这些,她不会让你看见。”   你看到的,永远都是刚柔并济、无坚不摧的云止。   杨戬似乎想不到,那些情绪摆在阿止脸上是什么样子。   他张了张嘴,半天只憋出三个字:“为什么?”   云千焕难得没有阴阳怪气的笑着:“你杨戬如果需要耍小性子的,一个杨莲就够了。阿止说,她是喜欢你,不是去拖累你。”   说完这话,他已经准备好翻脸了。   可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指摘他妹妹,杨戬却没有发火。   “我把阿止带走,你怎么办?”   这样关心的话,一个说得别扭,一个听得别扭,氛围格外别扭。   云千焕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你还能让敢她不回来了?”   等等……说得就跟他办得到似的。   果然,杨戬呵呵:“我还没那个自信。”   “我虽然看不上你,”说着上下瞄了一眼杨戬,点头作肯定状继续:“可是,不得不承认你靠得住。只是一条,你待阿止,和待那嫦娥,孰重孰轻?”   这样的问题,事关白月光朱砂痣大米饭蚊子血红颜知己挚爱贤妻青梅竹马糟糠之妻如花美眷……应该是很难回答的吧。   然而,情商待定的杨戬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是难得知己,一个是心中所爱。就像阿止和你妹妹,怎么比?”   云千焕的心情其实是很复杂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比呢……杨戬,其实你是恨我的吧恨我的吧恨我的吧。   “阿止果然没有说错,你这样死心眼的人,自从知道你心有所属的那天起,她就只能是好兄弟了。”   杨戬身子一颤,她竟然这样看,却仍旧那般执着?   “杨戬,你心疼过她么?”   “心疼?你说……阿止?”   “哈哈!这丫头的确让人没有心疼的念头。可是杨戬,她那样懂你的痛苦,你可曾想过,是缘于经历了多少比你更甚的挣扎。”   “……”   “就像你自小负担你妹妹开始,战巨蟒,抗猛兽,伤痕累累,面上还总是一派无谓模样……你与阿止很像。”   杨戬:“你这样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想找块豆腐撞死的云千焕。 作者有话要说:     ☆、食客   杨戬回到灌江口时,云止已经替他收拾好行囊。   新任司法天神表示完全没有调整过来好么。   “你怎么回来了?”   “……”   杨戬表示说完就有一种舌头被咬掉的沮丧感。   “我的意思是……”   “好了二哥,千焕最近有麻烦,我被赶走了好吧。”   “……”你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你别不好意思的节奏是几个意思?   “二哥有何事要我帮忙?”   杨戬:话题跳转得有点快啊。   “阿止,云千焕既然……你放心这时候离开他?”   云止耸耸肩:“若用得着我,他会让我走?魔界的伎俩我掺和不了,只会给他添麻烦。”   杨戬疑惑:“万一他是不想连累你呢?”   云止极力掩饰鄙视的眼神:“你觉得他有这样客气的觉悟?”   杨戬沉思许久,摇头。   境外魔尊嘴角抽搐:……   那么众神的表现呢?当然,他们是想笑的……就想想。   “我先前拿下了一只猴子,如今他……我即将赴任,这时候开罪不了天庭。可是他……你替我周旋一下?”   云止:“呵呵。”   根据杨戬的认知,这样的回复可以翻译成:门都没有。   境外众神第一次发现,原来二郎真君是这样的百折不挠舌灿莲花不打不敌誓不罢休愚公移山啊。   “……你不必面对玉帝,反正我不听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玉帝:……   “你的幻术三界少有人能勘破,只要在云层之上那两个窥视狂那儿为我稍加遮掩。”   千里眼&顺风耳:……   “阿止啊……我们要关爱野生动物。”   孙悟空:谁是野生动物???   云止:“……知道了。”   果然山被移开了。   玉帝终于顿悟,司法天神刚上天时不时的抽风岔性子是怎着回事了。   云止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想,作为第二只享受二郎真君厨艺的动物,齐天大圣的情绪如何?   于是她趴在云层上以没人撞见的鬼鬼祟祟的姿态窥视了许久——   五行山下,枯草掩映,鬼魅横行。   如果不是有如来的令旗罩着,也许……敬爱的齐天大圣早被分食了。   毕竟不久之后妖魔界便有一句流产很广的箴言:   吃二郎神一块肉,延年又益寿。   所以和他棋逢对手的猴子应该也逃不掉这份难得的殊荣。   以上,当然是云止的个人推理。   “是谁,谁在那儿窥探俺老孙?”孙悟空毛茸茸的脑袋从干草堆里爬出来,一双眼睛四下里骨碌骨碌直转。   云止下意识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难道那猴子才是真正的千里眼。   事实证明她真的想太多。   二哥,你一定要扮成土地吗?就算是,你的扮相一定要这么……短么?没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齐天大圣都看不见你了么。   不知何时死缠烂打爬到一边的哮天犬泪眼汪汪地蹭着云止的手腕:“主人居然喂那只难看的杀千刀的猴子啊啊!”   难看的?   杀千刀的?   境外在感动与怔然之间徘徊的孙悟空:……   猴子即使心高气傲,对突如其来的饱餐一顿也不能不知足。   可是——   “大圣,你明天想吃些什么?”   猴子的脖子僵了半天才转过弯来。   “老神仙!你明天还来看俺?太好了太好了!俺好久没跟人说话了。俺吃什么都好,都好。”   “你那桃汁味道不太纯,要摘七分熟的桃子榨。”   “俺不爱吃太辣的,你下次把辣椒给俺踢出去,对,就是那个辣椒。”   “俺以前在花果山喝过双子羹,你会不会做?”   “……”   “哎……你怎么走了,俺没说完呢!你明天……”   ……这是满头黑线的沉香。   ……这是垂涎三尺的猪八戒。   “圣佛……这样真君都不被气走,您运气真好。”这是集中代表了多数人心声的敖春。   ……这是羞涩(?)的抓耳挠腮的猴子。   杨戬回到真君神殿后,立刻接收到了哮天犬哀怨的小眼睛。   “……”   于是他分了他一只猴子没啃完的鸡腿,阻止了某只狗瞬间化身怨灵的行为。   事后,杨戬很是好奇自家宠物什么时候养成了打沙袋的爱好。   后来云止为他贴心地监测到了哮天犬的内心:   “打你垂涎我主人的美色!”   “打你说觊觎本狗的味道!”   “打你害主人当猴屁的司法天神!”   “打你吃主人亲手做的饭!”   “打你……”   “我就打你怎么了!”   杨戬表示对自家狗的关心真的不够,原来它心里怨念这么重啊。   孙悟空:……   然而毕竟这里不是西游记,所以动物们不是主角。   云止一次次看着……卖相不错的二哥变成矮冬瓜的造型,心中万马奔腾。   终于忍耐不住:   “二哥,你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的身份?这猴子不会因为那一战那样记恨你吧?”   杨戬摇了摇头:“齐天大圣何等的傲气,一方土地照顾它,那叫仰慕英雄,最不济也是同甘共苦。二郎神这么做,那是高高在上的同情,他受不起。”   云止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二哥,我听说当初,是观音菩萨向天庭举荐的你?”   所以你呆在南海普陀山装雕像突然冒出来管这茬子事干什么!   杨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天庭和佛门纡尊降贵‘请’我这个妖孽助战,真是好算计。无论胜负如何,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显圣真君和齐天大圣,再无联手的可能。   这于上位者而言,少了多少隐患!   云止还是觉得不对劲:“二哥,对此事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二哥这样做,无非是期待着有朝一日 ,齐天大圣从五行山下脱困……可是,那时候的他,还是那个英雄一世的美猴王么?”   灵境之外,众神怔然。千年之后的猴子,一瞬间思如泉涌。   他取经途中点头哈腰的姿态,他成佛后耿耿于怀的过往,他峨眉山上一身袈裟的郁闷……   “阿止,你多心了。这猴子豪气盖世,是难得的英雄。何况,我相信,他和我一样,期待着日后的痛快一战!”   那样笃定的语气,那样畅快的眼神,如今人人交口称赞的“斗战胜佛”,禁不住呛出了声。   他突然有几分愧疚——   五百年后的司法天神,听着行者装束的对手,那一声毫无违和感的“显圣大哥”,心里是怎样难掩的酸楚?   果然,爬出五行山的猴子,真的不是猴子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阳奉   境外众神很怀疑司法天神是不是得了人格分裂症。   如果当时有这个名词的话。   毕竟,一边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党同伐异,一边在五行山下谈笑风生,重情重义……   执行难度绝对五颗星啊。   众神看着那人一度令他们痛恨鄙夷的行径,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丑恶内心。   因为,他们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瞧!他为虎作伥,颠倒黑白,残害同僚……所以他应该遭报应的。   所以他们不必有多么强烈的负罪感。   他们,包括瑶姬,包括杨莲,包括沉香,包括玉帝。   哪吒看着那人境内的无所不为,不禁叹了一口气。   “算起来,再过些时日,他就该对付武成王了。”   然后,自己大闹真君神殿,和他断了千年兄弟之情。   只是没有人想到,凌霄殿上,司法天神参奏东岳大帝之前,真君神殿之中,曾迎来过一位稀客。   “主人,东岳大帝在门外,说是有事禀报。”   杨戬神色一凝:“武成王?请。”   话音刚落,一阵爽朗的笑声迫近。   “这一声武成王,老夫许久没听过了啊!”   杨戬当下设座,询问来意。   “司法天神近日来肃清朝堂,不知可抓着我黄飞虎什么把柄?”   杨戬:“……杨戬信得过东岳大帝。”   杨莲嗤笑:“原来,二哥这时候就练就了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   哪吒最初的恼怒已过,听得这话自是愤懑。   “三圣母,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莲:“怎么,我说的不是!”   哪吒欲抢白一句,却发现是在无话可说,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黄飞虎不动声色地饮下一杯茶,递上一份绢帛。   “我也信得过司法天神,否则不会来这一趟。这一个小忙,还请您莫要推辞。”   杨戬开视,神色陡转:“您这是什么意思?”   “东岳大帝任上的罪证,交予司法天神处理最合适不过。”   境外哪吒等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先前不论杨戬做了什么,众神皆是不管他人瓦上霜。直到东岳大帝一案,手段之残忍,用心之狠辣……司法天神才真正地成为了天庭的“小人”。   他们曾以为的“莫须有”的罪名,兜兜转转,原本竟是出自苦主的本意?   境内的司法天神,却出人意料地站起了身,缓缓走到烛台边上,面无表情地烧了手中的罪状。   “东岳大帝请回,此事,杨戬自会斟酌。”   后者闻言又是大笑,许久许久。   “司法天神若是不肯执法,此罪证便只好交予陛下和娘娘了。”   杨戬眉头紧蹙:“您此番举动,请恕杨戬不解。”   黄飞虎笑着摆了摆手:“老夫只是一介武夫……人同此心,司法天神不如成全了老夫吧。”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甚商周啊。   杨戬神情微动:“为何……您信得过在下?”   黄飞虎:“何谈信得过信不过?老夫只想着您这位封神旧友,无论如何行事,必有筹谋而已。”   只一句话,境外众神面面相觑。   黄飞虎言毕,又掏出了一份绢帛,毫不顾忌礼仪地扔在案上。   “只是没想到,多准备的这一份罪状,竟真的用的上了。司法天神方才的举动,老夫如何不怀疑天界传言。”   杨戬拾起绢帛,对着昏暗的光线打量许久,点了点头。   “真君神殿事务繁忙,就不多留您了。”   黄飞虎微眯了一下双眼,颔首离去。走到门口时,听得内室传来一声呼唤。   “武成王,保重!”   武成王,武成王啊!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长满老茧的右手,抚上了真君神殿的墙壁,直沁心底的凉意,顺着指尖流遍四肢百骸。   他叹了一口气,带着笑走出了阴暗的神殿。   “杨将军,保重!”   次日早朝,司法天神弹劾东岳大帝,判削职下界,沦为戍仙,戎马生涯。   境外众神这才明了,他们眼里这一桩最大的冤案,原来,不过是司法天神成全了东岳大帝的愿景而已。   现在想想,那样一个征战一生的英雄,怎会甘心屈居于洞天福地,享天庭无为之禄?   可当时,他们只知道,兔死狐悲,无比愤懑。   这愤懑的神仙中,自然少不了心软重情的嫦娥。   灵霄殿外。   “原来你当真变得如此可怜可悲!”   然后,撂下一个愤恨失望的眼神,扬长而去。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以令他心潮澎湃。   境外嫦娥不为人知地咬了咬嘴唇。   留在原地的杨戬,渐渐松开攥紧的双拳,脸上闪过一丝自嘲。   下一秒,目光像被什么吸引,他弯下腰,轻轻捡起地上的耳环。   辨认出是嫦娥所有,他提步追了过去。   猪八戒不解:“诶?这二郎神……不是藏着我妹妹的耳环么?怎么还送回去……”   谁料杨戬刚走下几步,哮天犬便赶了上来。   “主人,可找着您了?咦……这耳环……”   杨戬把耳环拢在袖子里:“出什么事了?”   哮天犬这才回过神来:“主……主人,我刚才看见阿止了。她哭着跑走了。我没追上……”   杨戬一惊:“什么时候?”   哮天犬:“就下朝前不久。”   杨戬突然紧紧抓住哮天犬的肩膀,疼得它龇牙咧嘴。   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在……在哪儿?”   哮天犬忍痛:“就……就凌霄殿附近啊。我还奇怪呢,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哮天犬发誓,它狗生漫漫,从没见过主人这样蠢的表情。   他嘴巴张了又张,干干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身子微晃,挤出一个苦笑。   连它放肆地挥动在他眼前的蹄子都不置可否。   “她都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阴违   众神近期连受刺激,很是不好。   当然,刺激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玉帝:“奸臣!!”   众神:“……”   南郡的暴雨,数万百姓的悲剧,是杨戬最值得诟病的罪证。   只是沉香不知道,小玉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看着境内的真相,除了感慨与敬佩,再无其他。   于是他们敏锐地察觉了身边人的异样。   “哪吒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哪吒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他听着境内的自己意气的声音,自割袍断义后他第一次面对昔日的大哥,却指责他是忘恩负义的魍魉小人。   他终于看见,那人因为他的靠近而倏然发亮的眼神,在听完他的控诉后黯然无光。   然后,他冷着脸道了声:“三太子。”   哪吒握拳砸向自己的头,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呢!   “四公主,当年……或者之后,您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没有说出来,所谓的葬送数万生命的暴雨,不过是司法天神导演的一场好戏。   龙四苦笑:“当时真君叮嘱我不得泄露,否则……后来,时间太长,再加上他行径越发令人发指,我……我只当他当时是良知未泯。哪想到他一直没有变过。”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香却倏地变了脸色。   “四姨母,什么叫没有变过?您……您知道什么?”   他等着一个答案,无论是非,都会填补他内心的空洞。太冷了,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封。   龙四闭上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沉香还想追问什么,却被身旁的小玉拉住了手腕。   他回头望向妻子,那样的眼神,一下子令他心颤。   她知道什么,她们都知道什么。沉香这样笃定着。   此后数日,杨戬得暇去了趟昆仑。   “师叔祖,最近可好。”   通天:“好你个头!闷死我了。你小子几百年也不来看看我老人家。”   众神:这不是那个傲娇的教主吧这不是吧这不是吧。   杨戬撇了撇嘴,坐在一旁的山石上。   通天调侃:“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杨戬冷然:“除妖路过,进来歇歇。”   通天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戳破:“怎么?最近这司法天神当得可顺当?”   杨戬闻言,意味不明地一笑。   顺当?嗬!他杨戬想做成的事情,哪有不顺当的。   只是——   “师叔祖,您封神时的想法,可有人知道?”   通天哂笑:“逆天之举,我能告诉谁?我道行尚浅的徒儿?还是我深谋远虑的师兄?可惜了,我没有早点知道你这号人物,不然一定赶在玉鼎之前把你挖过来!”   杨戬一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了自己和师父称兄道弟的情形,一下子思绪翻涌。   通天见他这样,知晓玉鼎的死是他心中的大恸,意识到自己失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叔祖,若是要做一件事情,你明知道自己是对的,却无人信你,该当如何?”   通天在这昆仑山洞冥思了千年之久,那些过往尘烟早已看开,心境自然不是往昔可比。   “你见过所有人了?”   杨戬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反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毫无防备之下,一道法力注入,身子便不受控制。   浑惑中的杨戬奋力稳住身子,掣出三尖两刃刀,猛地一支,身子便稳稳落地。   灌江口?   “这老头搞什么鬼!”   他嘴里嘟囔着,下意识四处打量了下。   不远处一座低矮的院子,角落里升起袅袅炊烟,鬼使神差地,他将三尖刀化为折扇,一袭素衣,缓缓向它走去。   杨戬事后无数次回忆起自己那时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忐忑得如同虔诚的信徒走在朝圣的大道上。   尽管他脚踩的,只是坑洼不平的崎岖小道。   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轻手轻脚地站在院前,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   境外众神,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杨戬瞳孔忽然一紧,看着院子里背对着他的姑娘。   和他一样素净的衣裳,手臂处垂下的白色流苏,简单隆起的头发凌乱地缠绕在空气中。   她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择着刚刚采摘的西兰花。   凡间司空见惯的动作,竟就这么让杨戬心头一滞。   时值阳春,清风拂面,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   “姑娘,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   姑娘,你是谁。   云止捏着西兰花的手一顿。   她身后不远处有棵树,稀稀落落的叶子盘旋在她的头顶,午后的阳光斑驳地洒落在她的脸上,一个回头的动作,仿佛被放得像一生那样长。   她看着他,她已经很多年未曾见他。   她说:“你回来了。”   杨戬没有失神,只是站着,只是看着,冷静得如同稀松平常。   云止走上前,替他取下黑色的玄衣,他略微蜷曲的金黄色发梢擦过她的手背,传来丝丝麻意。   她看着他愣怔着,一动不动,以为自己声音小了些。   “二哥,你回来了。吃饭吧。”   他终于回应她:“恩,我回来了。”   他跟着她走进院子里,嗅着春日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木棉花的沉醉。   杨戬“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好的,气氛全毁了。   云止:“你笑什么?”   他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小时候,父亲外出归来,母亲也是这样迎接他的。”   云止:“……”你的情商被哮天犬当瓜子儿嗑了?我不想误会可是你几个意思!   她把餐桌摆在了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带着树叶沙沙作响。   杨戬打量了一下这餐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太空旷,三个人太拥挤。   他和她一起依偎在桌前,两个人,不多不少。   哮天犬不知道,它此时被在那遥远的地方的主人自动屏蔽得多么彻底。   这是杨戬第一次见识到云止的手艺,目瞪口呆了约半柱香。   “我原本以为,你是三界少有的女英雄。”   云止淡淡地咽下口中的米粥:“这和我同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关联么?”   杨戬:“……”能不能做朋友了?   云止神色辨不清真假:“我只是在向你展现我的完美特质。”   杨戬:“……这青菜炒得不错。”   云止蹙眉许久:“你为什么只盯着手边的菜?其他的你看不上?”   说完便从另一侧夹了一串蘑菇,伸进他的碗里。   杨戬瞪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碗中的那一筷子蘑菇,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诧异。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这时候,乾纲独断的二郎神脑海中蹦出了两个小人。   小人A:你有洁癖啊洁癖啊吃下去肯定得吐出来多丢脸还伤身又伤感情啊。   小人B:你看阿止这一脸期待的神情辛苦张罗一桌子你拒绝肯定伤心又伤感情啊。   ……   然而杨戬的一系列思想活动云止都没有感受,当然她是真的没有看出还是似乎没有看出我们不论述。   于是呈现在云止和众神眼前的就是二郎真君面瘫着脸把云止夹过来的一筷子塞到了嘴里。   是的,他用的是塞。动作温柔得要死,可是还是让人产生云止做了什么人神共愤得事情的错觉。   事实上杨戬已经做好丢人从灌江口丢到真君神殿的准备了。   没想到他失策了。   于是他顿时失态:“奇怪,我的洁癖在你这儿怎么不灵了?”   云止眼角抽搐:“……那真实太遗憾了。”   杨戬选择闭嘴。   就这样,原本以为危机四伏的一顿饭,由于真君大人“洁癖失灵”果断安然度过了。   瑶姬感慨:“我早听说二郎打小有洁癖,连天佑都……没想到,真的栽在了云止这儿。”   魔尊:“瑶姬长公主,怎么会知道您儿子小时候的习惯?”   瑶姬:“还是天佑与我说起的……”话没说完有一种被咬了舌头的即视感。   她的儿子……天佑说起……   关于这个儿子,除了天佑说起莲儿说起沉香说起……她的记忆里可还有旁的?   她努力搜寻,无果。   杨戬远远地望着云止忙碌的身形,手中墨扇轻摇,脸上难得浮现出真心的笑意。   境外众神被着一笑晃得险些失神,除了面对三圣母,真君会这样真情流露的,也只有这人了。   一个是应该,一个是值得。   杨戬半眯着眼,柳絮翻进眼皮下,片刻的酸胀之后,困意渐渐来袭。   良久,察觉到身上流过几缕凉意,他缓缓睁开眼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竟在毫不设防的一个地方,睡得这样死。   天色渐晚,院子里溜进来隔壁的芦花鸡,四周响起了农家吆喝的声音。小金乌停在扶桑树上,云止落座在杨戬身前。   他揣摩着什么样的语气最合适,最不会打破眼下的安心。   他突然想起什么:“哮天犬跟我说,几天前,你在天庭……你哭了?”   她终于忍不住纠正他:“是几年前了,二哥。”   他犹有几分不信:“你当真哭了?你是……因为恼怒我的行径?”   她低垂的眸子倏地抬起,一闪而过的水光,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是哭了。我是心疼你。”   他握着扇子的五指,苍白中隐隐渗出点血色了。他等着她说下去。   “我顶天立地的二哥,却在素来看不起的一群人面前卑躬屈膝……我只是心疼。”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冲动,不要管了,什么都不要管了。可终究只是一个冲动。   因为他是杨戬。   他问她:“我为非作恶这些年,你真的不怪我?”   她笑了,看向他的视线深不可测。   “二哥,我想,我是知道你的。我也知道众口铄金,玉液琼浆喝多了,天上众神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好在人间这几年,安然无事,我时常四处走走。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喜欢活得明白些。”   “我去了被你奉命淹了的南郡,去了武成王罚下的边戍,去了你关押八公主的雪窟……对了,小姑娘让我转告你。”   “她说,她相信她的二郎表哥。就算三界再无人知你信你,她相信,你还是可以坚持下去。”   他嗤笑:“这丫头……”   她的语气里有几分恼怒的意思了:“可你真想这么孤家寡人下去?那不知是你儿子还是兄弟的三太子呢?说好九天十地不离不弃的梅山六友呢?还有你捧在手心里的好妹妹?你总不会是不信任他们?”   境外,被点到的几人不由得脸上闪过几分自嘲。不信任?心里是不服气的……可是他们几个,谁值得这份信任?   境内,他笑得苦涩而满足:“梅山是直性子,哪吒这孩子,只向着弱者,至于我三妹,她还不谙世事……何况,人心付我,我心已足。我若能护之是应当的,至少不能连累他们。”   杨莲,心中泛起莫名的情愫,面上却只是冷笑。   哪吒和梅山,怔怔地望着那面隐晦的灵境。入口处还残留着诡异的血腥。他们以为时间过了很长很长,长到足以使他们看开和遗忘。   可是,灵境前那一团始终缭绕的雾气,提醒着他们,时间,不曾有一丝抽离。   境内,云止抢白,眼神闪烁着执着无悔:“你那八妹说的可不对,三界之中,永远有人懂你信你。”   杨戬听着这话,忽然觉得没什么遗憾了。这时候,和往常无数次一样,他是不敢看向她的眼睛的。   她的眼神,坚定,勇敢,热烈,和她淡漠无波的性子大相径庭,他敬佩,也惧怕。   他怕一旦望进去,等着他的就是无休止的沉沦。   所以,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抬头,遥望天际。   他们聊了很久,四周安静了下来,一轮弦月挂在空中,倒映在他漆黑色的眸子里。   木棉花的香气也会让人恍惚啊,她竟然有了几分醉意。   她的身边,坐着她最爱的男人。他很好看,很厉害,他真的很好……只是不爱她。   她换回女子的装扮在这里等他,他累了总得回家。   她第一次想使一下女儿家年幼时的小性子。   她像是攒足了一辈子的勇气:“她对你不好,你不要喜欢她。”   他眉毛颤了一颤,微微低了头:“什么?”   她红着脸换了个说法:“你看,天上的月亮的确好看,可地上的红烛却温暖你直至干涸。”   他表示不是很懂。   她抬头看着天空:“没什么,你看,今天晚上星星好圆。”   半晌,他道:“你说的……可能是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乱章   杨戬离开灌江口的托词是:孤男寡女大晚上的多有不便。   云止:“你难道才意识到我是女的么……”   其实这本来是一句友善的反问,最好的回复是愣1.5秒后作出憋不住的样子笑2.0秒。这样问题就愉快地解决了。   然而真菌殿下的神回复是“嗯嗯嗯嗯”并点了一长串的头。   更奇妙的是问题居然也解决了。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杨戬,毕竟这么个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许多年的好兄弟,突然就呈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风格,即便胸脯肉再厚重也禁不住冲击。   由此看来真君还是很具有缓冲效能的。   当然,这个故事也充分说明了一点:性别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只是事实就可以了。你举手投足间展现的气质,你安身立世所需的掩饰,还有面对你的人对男女的界定……都是关键所在。若不能妥善处之,即便有女娲娘娘证明你是女的,说服力和影响力还是远不足道。   境外众神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认识正在朝着可怕的高度发展,于是迅速喊停。然后他们的结论是:人靠衣装。   第二天云止如常地跑去看哥哥,如常地带了两个时辰就被撵了出来。   对此,云千焕的解释是:“你呆在我身边时间太长,我手下都以为你是我媳妇儿。你还让不让我给你找嫂子了。”   云止甩给他一个白眼:说的就跟你真在找嫂子似的。   并且忍住问候他二大爷的冲动,虽然这是她游历人间学到的最犀利的骂人方法。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执行了,那么下面的对话一定是这样的——   女:“你二大爷的!”   男:“我祖上代代单传,我没二大爷。”   女,卒。   死因:数典忘祖。   当然,她不这么骂的原因并不局限于此。只是,假使有他二大爷这个存在……她只是不想把自己也捎进去了。   不过今天这个做哥哥的总算干了件出色的事情,在妹妹被逐出大门前塞了件礼物给她。   云止很为难:“这是簪子还是笔?”   云千焕:“算……都是。”   云止:“我不用首饰的,那拿回去写……”   云千焕:“别这样。你打扮打扮肯定很好看,比什么三圣母啊广寒宫主啊出彩多了。”   云止难得脸红:“你……你逗我的是吧。”   云千焕:“是啊。”   云止:“……”   境外众神:……   不是一家人,不被一妈生啊。   很快,云千焕看出了她的把戏,推搡着她离开了魔域。   “我说你怎么看不出来。合着故意给我装蒜是吧!”   云止被她推着,自觉这样的风气实在不好,毕竟除了他俩自己暂时三界没有人或动物知道他们的血缘关系。   “千焕,我只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云千焕手上的力道就这样松了下来。   半晌,他抚着她柔顺的头发,道:“临界到了,出去吧。我命还很长。”   云止半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飞身离开。   原地的兄长,确认她不会折返,在他背后狠狠来一个爆栗后,脸上的笑意垮了下来。   “我没有开玩笑。哥哥的命还很长。”   只有哥哥的命还很长了……   而云止离开魔域后,飞身掠过人间,直上凌霄。   一天之内逛完三界,这是怎样一种境界,一种心胸,一种……好吧,找事儿。这是众神的观点。   “众卿,她混上来这么多次,就算是千变万化……你们也该看出一两回吧!”   众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看出来似的。   玉帝很愤怒,也太不把天庭治安当回事儿了。   等杨戬有空一定得让他整出个三界出入境安全法来……   等哪天杨戬有空……   云止刚闪进南天门旁,就看到不远处面瘫着脸但很显然散发着我很不高兴的气场的二哥。   刚想乐呵呵地去打招呼,发现对方一记眼刀射过来……   她咽了咽唾沫,思索着自己最近是否有不检点行为。   然后,万年娃娃三太子抢在她之前从杨戬身边飘过,撂下了一记凶狠十倍的眼刀。   还自带音效。   云止吐了一口气跟上:“他这样……你就算了?”   杨戬眉头皱的很紧:“这小鬼还是个孩子。”   云止嗤之以鼻:“你见过快两千多岁的孩子?”   杨戬想当然:“我是按身高来计量的。”   云止恍然大悟:“这样啊。对了,我跟你……”   杨戬忍无可忍:“你能不能换个造型!”   云止不解:“怎么了?”   杨戬:“我现在不想看见这种动物。”   “哎呦!大圣怎么来了?大圣……大圣?”   云止被杨戬猛地推了一下。   “啊!奥,前些日子除妖多亏二郎真君相助,来道声谢,道声谢。”   最后的重复手法模仿得很像。   打招呼的知道眼前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识趣的消失了。   杨戬几乎是左顾右盼用拖着的方式把“齐天大圣”拖进了真君神殿。   “你变成这死猴子的样子做什么!”   “实在想不出来变成谁了……”   “……”   “二哥,猴子怎么惹你了?”   杨戬挥手撤了她的变化:“眼不见为净。”   云止保持着良好的修养:不是冲我不是冲我。   “听说他跟着大唐圣僧去西天取经了?他活着出了五行山,还有人比你更高兴?”   杨戬封了神殿,怒气未散,潇洒地摔了摔家具。   云止神识都碎了:这是上好的琉璃盏啊伏羲净瓶啊心好痛!   境外的孙悟空讪讪地笑着,过了这么久,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儿。   方才众神看得分明,杨戬缉捕月狼王不甚负伤,归途之中5.0的视力敏锐地捕捉到了阔别许久的食客。   当然也许是听力。   那该是这不可一世的一神一猴唯一一次联手,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在加上哮天犬的鼻子和梅山搭救话唠和尚,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九头虫。   即使隔着面镜子,反射光和折射光的双重作用,以孙悟空为代表的众神,还是看见了那人收束法力后,澄澈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神采。   “大圣,别来无恙!”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好说好说,显圣大哥……”   猴子确定自己下面说了什么,他最敬佩的对手是一句没有听进去的。就如同境外的自己一样没听进去一样。   “圣佛……您没事吧?”   猴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摆了摆手。   听听,圣佛圣佛!来来回回还是这一句圣佛!   “阿止,五百年前你说的没错。看他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我……我当初就该了结了他。他一定感激我!”   “听听他对着天庭这帮人说什么,他学好了……学好他二大爷!”   云止:“二哥,他没有二大爷。”   杨戬:“……”可我只会这一句。   直到哮天犬捧着鸡腿进来,护犊子一样躲到墙角之后,云止才意识到自己上天的目的。   “二哥,千焕让我把这个给你。”   果然,情绪转移法是有效的。   杨戬的目光移向云止的手心,不觉倒吸了一口气。   “他怎么……”   云止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除了战斗力不错……千焕总也得有些异能。”   杨戬:“……”   那是一支澄青流彩的玉笔,通身用翡翠雕琢而成,精致而不失大气,他一度想把他从那人手里骗来。   怎么会忘呢?他家没个正形的师父,邋遢的边幅配着插在头上的玉笔……   两手一拍,原地跳一下蹦两圈,哼哼哈哈地从头上薅出玉笔——   “我玉鼎真人真是太精辟啦!” 作者有话要说:     ☆、佛魔   “为什么?你们没人跟我提过这些?”   为什么?为什么!   哪吒后知后觉地嘟囔:“为什么要提……而且,我们本就不清楚。”   沉香拼命地摇头,脑海中那荒唐的念头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你们不明白……和他不死不休的是我……可是,哪吒大哥,我能厉害得过他们不成?”   那么……那么……   三千天兵,三万魔将,不周山下的生死对决,被埯埋在尘埃里的伏魔之战。   神仙的认知里,这一场血腥杀戮,只不过寥寥数语的记载而已。   “司法天神涉伏魔故事,胜。天兵伤亡计七十有三。魔域定,上嘉真君厚爵。”   可是他们凭什么一无所知?之后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所谓的伏魔之战,说白了跟伏魔没什么瓜葛,用文人的话来说,也叫文不对题。   这一场魔界内部的洗牌,天庭为什么搀和一脚……除了吃饱了撑的,众神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这里的众神,显然不包括当事人杨戬。由此可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完全是智商不够的脱辞。   “劭狄野心勃勃,多图暴戾恣睢,若是他们坐上魔族第一把交椅……没想到,玉帝人竟还有几分居安思危的觉悟。”   境外玉帝:我堂堂三界之主在您那儿究竟有多掉价。   哮天犬懵懂极了:“主人,阿止知道您要去帮云千焕,肯定乐得找不着北。”   杨戬立刻动摇了:“……听你这么一说,我不得不再考虑考虑。”   笑话!怎么忘了是云千焕那茬!帮他?!   看着自家妹夫脸上纠结的神情,境外魔尊开始反思,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不被待见?   他不会明白,很久以后江湖上涌现一种风气叫相爱相杀。   然而杨戬不愧是有担当的杨戬,并没有让“儿女私情”影响到三界奕局。   天庭的武将,远到被封神一战遗忘的截教大弟子闻仲,近到仅次于清源真君的三坛海会大神,或者叱咤风云的斗战圣佛……乃至汲汲营营的托塔天王李靖,无不在那道身影出现在万军阵前的瞬间,内心巨浪翻腾。   杨戬,他就是天生的战神,三尖两刃的随手翻转,轻易便激起最热血的狂澜。   千年前,他站在歧山之上如此;千年后,他站在不周山下亦如此。   一种久违的情愫在众神心底泛滥,那似乎是一个习惯的认知——因为有杨戬,他们战无不胜,他们无所畏惧。   即便是十恶不赦,也有个杨戬,罪孽深重的杨戬,首当其冲地承受万劫不复。   他们就在他构筑的安逸中,自得其乐无休止的唾骂。   高山高,高不可仰止。   血腥屠戮的魔域战场,不过须臾,静寂得诡异。   三千天兵呐喊着尊崇的赦令,强势摆开莫测的阵势。   三千对上三万,剑拔弩张得有些荒谬。   三尖寒光一闪而逝,几只闹得最凶的妖魔瞬间毙命。   淋漓的鲜血让魔域刹那停止了骚动。   这才是杨戬啊!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于天地之间立成三山五岳,三界林林总总皆作凡夫俗子,仰望着九天十地睥睨万事的神祇。   永远无法跨越。   那是云千焕第一次平心打量杨戬。   隔着千军万马,他叹了一口气,对着那可见而不可及的人物,他喊出了声。   “收手吧!”   三军阵前,杀声震天,他难得的一次撕心裂肺,湮灭在漫天血光里。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只是他望过来的那一眼,透着洞悉世事的希冀。或者说,绝望。   那一眼,即便是境外众神,恍惚之中,突然生出几分低到尘埃里的错觉。   神魔四大主帅的对决,司法天神单骑立于魔界首领之中,竟毫不突兀。   一样的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就像他在天庭之中毫不突兀,一样的弄权沉浮,勾心斗角。   劭狄阴恻一笑:“我魔界的纷争,司法天神倒是感兴趣的很。”   对此,杨戬高冷的瞥了他一眼,面瘫着望向云千焕:“这谁?”   劭狄:“……”   云千焕:“杨戬,我与多图私怨积甚,还请你不要插手。”   杨戬选择性地读出了他的玄外之音:其他人你爱咋咋的。   换作平时杨戬肯定完全不鸟他。然而接收到有私怨的两人苦大仇深爱恨不明的对视后,他果然做不出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望着杨戬远去的背影,多图做了如下评价:“做神做得这般有人性,他倒是难得!”   境外众神:……   云千焕显然没有被他的幽默感染。   “你我之间,竟也走到这一步。多图,我一直拿你当兄弟。”   多图闻言似乎是愣了一下,继而仰天长笑。他想,他该把这一辈子的笑都用光了。   “然后呢?”   兄弟?然后呢?   “云千焕,我从不是你的兄弟。你若想称兄道弟,不如找那个杨戬更合适。你们才是一种人,不把所有人所有事看在眼里。云千焕,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恨你们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也可以选择……”   “哈!哈哈哈哈哈……选择?残害手足是我的选择,大动干戈是我的选择,掀起这一场灭族大战也是我的选择。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这才是我的选择。”   云千焕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他的眼神再不复平静无波:“你不是。”   “你不是。否则,你不会在老魔尊面前进谗,逼我无路可走,自立门户。”   “你不是。否则你不会煞费苦心,和我生死相立,不死不休。”   “你说你恨我的高高在上,多图,你是求而不得。你一心想摧毁我的骄傲,却又舍不得葬送我的骄傲。难道你要我相信,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当真可以在你手下屡次侥幸生还,越挫越勇?你瞧,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多图一愣,这一回,是真的一愣。   然后,他笑了。   “云千焕,我一直在想,如果让你经历我所经受的一切,让你在肮脏龌龊中沉浮挣扎,让你在心魔欲望中走一遭,你这所谓的坚持所谓的骄傲,还能剩下多少?”   “你们的高高在上,是因为不曾走投无路,不曾别无选择,不曾生不如死。你们从不曾体会过,不得不折断自己的傲骨,不得不彻头彻尾成为一个小人,是怎样的快意。哈哈!”   他狂笑,笑着笑着,嘴角涌出了血迹。胸前那把泛着寒光的利剑,提醒着生命的荒芜。   “你终于,还是亲手杀死了我。你18岁第一次涉足魔域,我就知道,有朝一日,一定是你杀了我。”   他面无表情拔出玄霜,剑锋擦过骨肉的声音,原来是这般刺耳。   云千焕的声音鲜有地沙哑:“你杀了老魔尊之时,他也是这样的感觉。多图,那是你的恩师……”   而你,是我的恩师。   多图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感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是魔,没有来世,可他还是期盼着。   所以他说:“云千焕,你想感化我?你想让我回头是岸?你想让我承认自己卑鄙自己龌龊自己肮脏……你想让我承认,我们曾经是兄弟?云千焕,你还是等下辈子吧!”   玄霜的杀气那样凛冽,很快,他便觉察到三魂七魄的消散。恍惚中,他似乎看见千年前闯入魔域的少年,侧身半跪在他身前。   攥紧的拳头捶了两下他的右肩。周围弥漫的哀伤,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抉择   杨戬很后悔,前所未有的后悔。   早知道劭狄会来这一招,他宁可旁观云千焕不可说的感情戏。   “杨戬,你救谁?”   境外中神目光纷纷投向嫦娥,她不知所以的皱起了眉。   “这或许不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样可怖的经历,如果是她,怎么会轻易遗忘?   修罗炼狱一般的魔界囚牢,肆虐的火舌争先恐后的上涌。   境外众神不禁胆寒。传说中魔界的炼焰,是由血腥和罪恶喂养。无论是谁,落入其中,必然连渣都不剩。   劭狄欣赏着面前人骤变的脸色,不知死活地重复了一遍。   “杨戬,你选谁?”   杨戬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手骤然收紧,“滴答滴答”地坠落殷红的鲜血。   “嫦娥仙子,怎么会在这里?”   劭狄冷笑:“不必担心,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会走的毫无痛楚。杨戬,本来这游戏可以更有意思,只可惜,你将你的妹妹保护的太好。”   杨戬的面瘫脸终于破功。   “杨戬愚钝,不知你这样做,意义何在?”   劭狄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意义?你是在跟我一个妖魔谈意义?”   杨戬:“……”   “杨戬,你的时间不多。你若不痛快一点,绳索融化,她们坠入这烈焰之中,你两个都救不得。”   杨戬异常的平静,只有靠得近,才会勉强觉察出他呼吸的颤抖。   一个是他千年望月的苦恋之人。   一个是他相依相伴的红颜知己。   杨戬,你选谁?你选谁?你选谁……   劭狄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翻来覆去在他耳畔回荡。   火舌越窜越高,近乎舔舐着俩人的衣角。悬挂在天顶的绳索越来越猛烈的摇晃,似乎下一刻,便再也支撑不住。   他的左手颤巍巍地抚上心脏,窒息般的疼痛遍布四肢百骸。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又复是一片清明,仿佛方才的挣扎不过是所有人的幻觉。   境外众神,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说:“我选阿止。”   劭罗笑着应了一下,冲着不远处执刑的魔兵,缓缓扬起右手。   尽管知道自己此刻仍然活着,也许下一刻那人便冲上去救了自己,也许这所谓的选择不过只是个玩笑……嫦娥心中还是生出许多酸楚。   然而嫦娥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这缠绵的酸楚之中,是略带着心痛的释然。   劭狄的手伸向嫦娥,却被蓦地打断。   “我是说,我选阿止。”   劭狄:“……我听见了。”   杨戬:“我是说,我选阿止死。”   劭狄一怔,然后在内心深处默默的感慨了人类语言的神奇。   他大手一挥,一身紫衣的广寒仙子便化作一缕清风,不知所踪。   杨戬瞳孔倏地缩紧,猛的向前迈步。   劭狄见识到他的异样,嘲讽道:“放心,我不至于对一个废物女人做什么。只是送她回广寒宫而已。不过……司法天神可要和您这位知己好好道个别?”   杨戬下意识地望向云止,视线落在她脸上的刹那,睫毛微闪,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恐慌从他心头一闪而过,他终于直视着她的眼睛。   没有恨意,埋怨,责怪,愤怒,伤感,嫉恨……   只是欣喜,只是欣喜,闪烁的光泽倒映着他的眼睛。   云止从没有这样高兴,从来没有。毫不掩饰的,她放肆的笑出了声。那样的真挚,那样的喜悦。   境外魔尊微微苦笑,众神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毕竟,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他们的相知,他们的心心相印。   一道法力冲向绳索,女子白色的身影翩然坠落,千钧一发,饶是始作俑者劭狄,也经不住心上微颤。   他们却在笑。   她说:“清源,我喜欢你。”   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鼓起勇气看向她的眼睛。   她的身影即将被火舌吞没,他的声音和着笑和泪。   “阿止,我也是。”   多年以后的杨戬,留下一句至理名言:有时候,放弃,也就意味着得到。   只是鲜有人懂,除了她。   清源,我喜欢你。   阿止,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   炼焰上浮动着稀稀落落的泡沫。   寂静的似乎没有丝毫异样。   龙四抽噎着:“云姑娘……”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中秋,自己和嫦娥并肩而立。薄醉之中,她隐隐有些嫉妒。随着记忆一起被尘封的情愫泛滥着,她想,自己哪里比得上嫦娥姐姐呢!   直到那个女子出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没有丝毫刻意为之,与他是浑然天成的般配。   因为和她在一起,真君他不必是翻云覆雨的司法天神,不必是无情无义的二郎神……他是杨戬,他就只是杨戬。   如同凡夫俗子一样的杨戬。   云姑娘……他的妻子,她芳心暗动时最应当嫉妒的那个人。   龙四却没有办法,止不住的喜欢她。   敖春不可能察觉不到姐姐的异样,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真正的伤心绝望,是连安慰的力气都没有。   “魔尊,敢问……云,云姑娘,令妹……”   问什么呢?还有什么可问的?   魔尊冷笑:“你们希望她死了?让你们失望了。妹妹如果真去了,那也太便宜你们了。”   三尖两刃刀寒芒大盛,冷冽的杀气裹挟着杨戬的黑色战袍,喧腾,飞舞。   他死死盯着烈焰池,渐渐地,双目染上一片血色。   劭狄下意识想要逃跑。   未果。   他是野心最大的魔,权力,欲望,雄霸三界,除此之外,他再无所思所想。   毙命的瞬间,他惊愕于自己与那人的差距。他到底是不明白,问世间情为何物。   云千焕赶到的时候,杨戬已经杀红了眼,理智再不存分毫。   他手握三尖两刃刀,狠狠□□劭狄的五脏六腑,抽出来,再插入,鲜血四溅,保养得很好的战袍早已污秽不堪。   他毫无所觉,机械地重复着杀戮的动作。   云千焕想:他莫不是疯了吧!   悲情渲染下的爱恨别离,血腥的祭奠,无奈的牺牲,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一时间让杨戬经历了遍。   是啊!他怎能不疯?他怎会不疯?   漫天的绝望中,杨戬想起了封神之战的那个雪夜。   他负伤踉踉跄跄折回营帐,远处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忽然不想再咬牙忍耐坚持。   彼时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天上铺陈着皓影,地上流转着亮银。   她披着月光缀着雪花朝他走来。   月色和雪色之间,她成了第三种绝色。   那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放心的昏了过去?   千年之后,生死抉择,他终于明白——   娥子若死,他会心痛;   云止若要离开,他却会害怕。   他终于明白,或许是她在灌江口一袭红装的回眸一笑,或许是昏暗岁月里的相知相守,或许是封神之后毫不矫情的一句喜欢,或许是雪地里犹带置气的一个温暖怀抱,或许是初相见一句俏皮的直觉……   或许更早,前世,今生。   血光之中,他的世界却一片清明,没有嫦娥仙子,没有三妹,没有母亲,没有三界众生……   他的余光瞥见她在雪地中踩着他的脚印前行,于是恶作剧般猛地向前一跃,一回头,看见她嘴巴微张的无奈模样。   他毫不掩饰地大笑,气得她狠狠跺脚。   忽然,他感觉到颈上遭受猛的一击,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意识涣散中,他突然想补上迟到千年的一句——   “阿止,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炼心   杨戬睡了有生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梦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道路两侧驻满了观看的人群,他骑着高头大马,哮天犬牵着缰绳,乐呵呵地开路,就像民间话本里的故事。   路的尽头,是灌江口那座平凡的茅舍,两颗灯笼点缀着一片雪白。   他误了吉时,她很是担忧,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黛眉杏目,梨涡浅浅,红妆高髻,火红的嫁衣铺展出他梦中最耀眼的风华。   他下马走向她,几分嗔怪几分宠溺的望着冒失的她。   她对他展颜一笑,霎那间天地都失了颜色。他伸手想要拢下她的盖头,指尖刚触到散落的秀发,她突然消失不见。   他在漫天纷飞的白雪中张皇地左顾右盼,自己的一身喜服不知何时已褪变成司法天神的银袍大氅。   她娇俏的身影恍若又出现在那到低矮的木门里,他望着她,间距被时光无限的拉长,渐行渐远。   “阿止!”   杨戬惊叫着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云止五分相似的面孔。   “你醒了?”   杨戬木然的点了点头:“战况如何?”   云千焕嗤笑:“你就别关心这个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得清源妙道真君那般失控。”   话是在调侃,语气中却难掩几分后怕。方才,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名动三界的司法天神,只怕要落得神魂颠倒、经脉爆破而亡。   想起眼前人这样难看的死法,他不禁啧舌,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杨戬无心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他感激他救了他。   可他不想他救他。   云千焕揣摩着他心中的暗潮涌动:“若不是为了阿止,我也懒得救你。你不需要感恩戴德以身相许什么的。”   境外众神:这种时候你这么调戏真的好吗?   杨戬的眼神幽深得望不见底。   沉香想,就是这样的眼神,记忆中无数次生死相逼的追杀,他恐惧他愤恨他迷惘他上进的根源。   深不可测,捉摸不透,叫嚣着提醒着自己的浅薄和苍白。   境内,杨戬干裂的双唇张合许久。由此可见,堂堂魔尊是多么的不会照顾人。你以为是雕像搬回来搁这儿一摆就完事儿了?!   “我害死了她,你不怪我。”   云千焕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你杨戬就是如此,因着对三界苍生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你牺牲的,只会是对自己更重要的。”   杨戬表示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人智商的运转:“可是……她死了。”   “即便是死了,妹……阿止她也是在最幸福的时刻走的。”   杨戬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垂下眼睫。   “何况,她若死了,我还救你做什么?”   第一秒,杨戬没有反应过来。   第二秒,杨戬察觉到不对劲。   第三秒,杨戬一个激灵,猛地攥紧他的肩膀,扯动手上的口,不为所动。   他的声音颤抖着:“你……你说……你说什么?”   云千焕白了他一眼:“我说你管好自己的爪子,弄脏了我的衣服。”   杨戬双手更用力的握紧,指甲嵌进他的衣服里。   云千焕无奈,这人不愧是他的准妹夫,执拗起来和妹妹不相上下。   “炼焰池……怎么可能生还?”   云千焕目光陡转阴冷,杨戬第一次意识到,他是魔族首屈一指的领袖。   “是多图,整个魔域和我最不对付的宿敌。”   杨戬:“……”毛线?你们明明有□□。   当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很睿智地没有把这句心声呐喊出来。   “我们相互倾轧,我们对彼此恨之入骨,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如此,曾经我们也是兄弟。就像我把玄霜刺入他的胸膛,会难过一样,他总想毁了我,却还是少不得留有余地。”   杨戬:“你杀了他?”   “他该死。”   “可你却不想他死。”   “……”   “她呢?”   “我带你过去,不过建议你……收拾收拾自己。”   说完上下打量了几眼他的邋遢模样,一脸嫌恶的点了点头。   杨戬:“……”你一个连救人都救不到家的好意思说这话咩?   云千焕自动避让,给杨戬留出了足够的梳妆时间。   然而,片刻后——   “这么快?”   杨戬决定不再和他进行正常交流。   云千焕显然没有放弃:“我倒是好奇,如果今天让你,在杨莲和阿止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如何?”   境外杨莲神色微敛。   杨戬几乎不假思索:“我选阿止。”   “哦?”   “我选阿止死。”   这话落到境外,激起一片五味杂陈。   杨莲自然没有忘记,二哥默认的那一句,他牺牲的往往是更重要的人。   她的情绪波动全落入魔尊眼里,后者不留半分情面地嘲讽。   “杨莲?你倒有心了?若是你哥选择你死了,不知你又会说什么?”   说什么?   说他无情无义,说他厚此薄彼,说他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千年的兄妹之情……   然而这些,她想当然的这些,云止却不会。   隐遁在内心深处的不堪,被魔尊的只言片语,大剌剌的撕开。   杨莲紧咬着下唇,挤出脸颊上唯一的血色。   彼时,境内的云千焕干干地问:“为什么?”   杨戬笑了,这一笑让仍就自伤自怜的杨莲有些许恍惚。   “她懂我,三妹不懂。你说的不对,杨戬牺牲的,不是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而是自己。”   没有人有权力主宰他人的人生,他所牺牲的,也就只能是自己。   “云止对我来说,只是另一个自己。”   杨戬不知道这个回答云千焕是否满意,不过自己很满意看到他在这个话题上选择了闭嘴。   “怎么还不到?”   “急什么?多图在池中设下炼心阵护住她,现如今,阿止应当正在破阵。”   杨戬急了:“那你还跟我啰嗦什么?”   所谓炼心,顾名思义,是人与心魔的作战。胜则安然出阵,负则困死阵中。   其狠辣残忍,更甚虚迷幻境千倍。   云千焕:“你我又帮不上忙。她的本事你还不放心?”   杨戬看着他,深呼了一口气:“千焕……”   云千焕恶寒:“别叫的这么肉麻。”   杨戬:“当初是你指责我,不曾心疼过她。”   云千焕的脚步蓦地一顿。   杨戬站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静,于是留下一个“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眼神向前走。   留在原地的云千焕,半晌才嘟囔:“我没有资格。”   不知是说给谁听。   走到炼心阵外的杨戬,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所谓的心疼是如此微不足道。   阵内的恶力波动,即便是灵境之外,也感受得那么鲜明,遑论站在阵前的杨戬。   他转头看向云千焕,怒从中来。   “这样强大的心魔,清醒之人也未必能从中挣脱。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说完下意识想要冲入阵中。   云千焕赶忙冲上去拦住他:“你疯了!你进去也什么都做不了!你杨戬执念有多深心魔有多重?你只会给她添麻烦!”   只需要这最后一句话,杨戬便停止了挣扎。   云千焕一松手,他便失去了支撑,顺着冰冷的墙壁颓然坐倒在地。   云千焕顺势坐在他的身侧。   “这些,我不是第一次感受。不管你信不信,我与她心意相通。她表面上清心寡欲,淡泊宁静,实则心中未曾有过一刻解脱。”   “你们初相遇后,她便留在你身边,其实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原因。只有在你身边,她才不会半夜梦魇惊悸而醒。谁知道呢?也许因为你们是同一种人。”   “那年,她是六岁还是七岁?我也记不清了。她生日那天,我亲手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感觉到忽然投来的炙热的愤怒的视线,云千焕苦笑。   “我本是希望,她就那么死了。可她偏偏活了下来,在深渊之中,落入蛇洞……食不果腹,凶兽出没,还感染了寒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遇见女娲娘娘。”   “你瞧,杨戬,纵然你对女娲封神一事再多不满,你不该当着她的面指责。你不会明白,她师尊于她的无上恩德。”   “听说你修炼的是玄门秘法?其间苦楚想必你自己知晓。她也一样。何况她还背负着爱恨两难的记忆……可即便如此,感应到我有危险,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出山。你说,我哪里有资格心疼她?”   杨戬逐渐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耳畔只是飘荡着炼心阵内撕心裂肺的呼号。   “父王!母亲不要!”   “王兄,哥哥,我怕……你在哪?你在哪?”   “啊……走开!走开啊!”   杨戬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神思不属,状若疯癫。   他记忆里的云止,是那个心胸胆识不逊于他的女中豪杰,是那个每每在他困惑时不离不弃的坚持依靠。   他一度以为,她无坚不摧。即便想过她可能有怎样的痛楚的过去,却丝毫不怀疑,她可以安然无恙地挨过去。   他修得强大,只为了护住在乎的人。比如三妹,比如哪咤,比如哮天犬,甚至比如刚强的梅山。   却唯独没有她。   他却忘了,她只是个姑娘。   耳畔的呼号没有停止,云止的声音已渐渐嘶哑,云千焕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   一直到杨戬连捂住耳朵的力气都不再有,云止终于从炼心阵中走出来。   不,准确的说,是摔出来。   原来,和心魔的交战还有两败俱伤,这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她看见他欣喜地奔向自己,颤抖的双手捂住脸颊,蹭着冰冷的地面向后瑟缩。   杨戬不解,伸手抚向她的肩膀,想要扳回她背过去的脸颊。   却被狠狠地推开。   力道之大,连扶住他的云千焕都变了颜色。   “妹妹,你怎么了?他……”   然而云止只是扫回了一眼,他便震惊得什么也说不下去。   境外众神,不少也都吓得一个踉跄。   那一张不久前干净洒脱的脸上,赫然立着炼焰池水留下的伤疤。   灌江口小屋里,那个巧笑倩兮,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二郎真君惊艳的女子,令三界变色的绝代倾城……   就这样……就这样葬送了。   嫦娥情不自禁的摸向自己的脸颊,心底浓浓的哀伤弥漫。   “云姑娘,她不是在怪他。只是老天何其残忍,本来唾手可得的佳偶天成,如今……”   杨戬,却不为所动。   他推开搀扶他的云千焕,一步一步挪到她身边。   他抬起她的脸颊,轻轻捋着她凌乱的发丝,神情专注得如同捧着一个稀世珍宝。   他说:“你不必这么坚强。”   他将嚎啕大哭地她拥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紧握的拳头如雨点落下,发泄般的捶打着自己。   他第一次恨自己骨头怎么生的这样硬。他想,她的手会有多疼。   “我很高兴,阿止。我猜,这是第一次,你为了自己流泪。”   “从来都是你站在我的背后,以后,换二哥为你保驾护航。” 作者有话要说:     ☆、谋划   “跟我回天庭吧。”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询问他们今天吃什么。   “司法天神,我以为你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是杨戬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女子,整个天庭若论心灵手巧,非她莫属。即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竟有这份和他谈判的睿智。   并且,她赌对了。   她不是刚烈泼辣的八妹,她温婉,美丽,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安详的神态,一瞬间让他想到了阔别多年的母亲。   想到了3000年前,摧毁他一切的灌江口。   “表姐,跟我回天庭吧!”   织女愣住了,勉为其难的镇静终于被击垮。   身后的牛郎紧紧握住双拳,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捧在手心里的妻子,曾几何时,天庭养尊处优的公主,舍弃尊严的匍匐在地上,苦苦哀求。   那个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天庭,牛郎抬头仰望,却被薄暮时分漫天的云霞遮住了。   他是个凡人。   他也是个男人。   “这位天神,相信你有明察秋毫的本事。这样高高在上的仙女,怎么可能看上一无是处的在下。”   织女听了这话,不可置信的回头。   天庭之中,有作为的神仙不在少数。眼前这位盛气凌人的司法天神,撇开行事作风不谈,就是世间翘楚。   可她却偏偏看上了这个,不名一文的放牛郎。   男耕女织,相夫教子,相依为命。   这样平凡的生活,却是她千万年岁月中,最温馨的时刻。   她不是心气高傲的八妹,并不仰慕草原第一神射手那样的英雄。她爱的,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珍视她的男人,淳善,简单,这样琐碎生活中的细水流长。   可是如今,生死之际,他却在丈夫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担当。   “在下只是一枚凡夫俗子,垂涎织女仙子美色已久。使出凡间魑魅魍魉的招数,祸害了仙子。罪该万死的只是在下,我玷污了仙家清誉,只是,仙子和这两个孩子无辜……”   织女如在梦中,一个劲摇头:“夫君……你在说什么夫君?不是的,司法天神……”   她当然知道,他的说辞是天庭最想要的答案。可是,可是……   素来疼爱她的丈夫,第一次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   他说:“织女仙子,请自重。”   织女觉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戬在一旁看着,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   “表姐,你们的夫妻深情,可挨过百年罡风刺骨的患难与共?”   尚未回过神来的织女不明所以的呢喃着:“什……什么?”   她看着那个称她做表姐的冷面天神,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可正是这份空洞和冷漠,让她心中燃起无边希冀。   “杨戬未曾说过,要你们任何人的性命。”   已经坚定了死志的牛郎,茫然地抬头。   “杨戬捉拿你一家回天庭,受天河边罡风刺骨之苦。不知你们的感情,能否经得住这样的折磨。”   织女冷笑:“枉我还心存侥幸……经得住又如何?经不住又如何?囚于银河,永不开释……此生不得享天伦,织女宁愿一死。”   “如果表姐需要,杨戬这便可以失手杀了你,任你夫妻做一对亡命鸳鸯。”   织女一怔:“如此,多谢司法天神。烦请您,看在这一声表姐的份上,多担待……我两个苦命的孩子”   “不!”   牛郎却不留情面地出声打断。   “织女,你说的对,此生不得享天伦,实在生不如死……所以,你也有你的父母。我们跟他回天吧。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是和我双宿双栖,你的心里也不会真正快乐。”   境外,这是玉帝第一次正眼看着自己这女婿,名不正言不顺,他连想他一想都觉得浪费。   她玲珑剔透的女儿,怎么选了这么个人物?   可是,可是啊……   杨戬看着面前相拥而泣的两人,心底竟油然而生几分敬意。   天规刻薄,可九天之上的那两人,也是为人父母兄嫂。   也许,自诩优越的神仙,离根太久,早已没了凡夫俗子的心思透彻。   “表姐,可愿相信杨戬?”   心如死灰的织女木然回答:“信你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金乌西坠,暮云四合。杨戬专注地望着天边的云霞。   没有了织女的天庭,锦缎上少了许多锦绣花纹,暮景失去了多少颜色?   “若表姐信得过在下,一百年后,杨戬还你们一生一世的安稳相守。”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指天为誓,他紧接着补上一句:“名正言顺。”   织女恍若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毫无顾忌的跌坐在地。   沉香听着这话,心头突突直跳,怪异的感觉袭遍了全身。   舅舅……舅舅,您在暗示什么?   他没有想明白,坐在高处的玉帝却突然双目紧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云止完全是被哮天犬召唤上天的。   杨戬甫一苏醒,便看到面纱掩映下那忧切的目光。   他浅笑着攥住她的手。   “想我了?”   云止:“……不要转移话题。”   杨戬无奈:“和三妹拌了几句嘴。”   知晓他素来惯着妹妹,云止即使有气,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他牵着她的手,起身,缓缓踱步在冰冷的神殿里。   境外,瑶姬呛然:“莲儿……你怎能将你二哥气成这样?”   “母亲,织女姐姐的事情,我也是心生不平,我……我也是不希望二哥,沦落到天厌地弃的地步。”   哪咤:“我呸!少给小爷找借口!听听你说的话,你是害怕整个天庭都说,你是那个无情无义之人的妹妹。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织女一事,众神都看不出杨戬的思量,两边都得罪不得,也就不置可否。   哪咤犹不解气:“九灵洞一事,那么多道血债……他为了替你解决身负重伤,回过头来还要再被你气个半死!他就是欠你的吗!?我若是杨戬大哥,断断不会压你在华山下二十年,我就应该直接上报天庭,让你也到银河边吹吹冷风!”   说完白了白花仙子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姐妹,不顾死活地给你求情!”   沉香听着母亲被这样指责,心生不忿,怒瞪着哪咤。   却发现反驳的话,实在无从说出口。   他第一次觉得,母亲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从来都是对外人而发。   这个哥哥的良苦用心,来日艰难,她却从不曾体谅一丝一毫。   云止扯住杨戬的衣角:“你为何没有错手杀了织女一家?”   杨戬:“……”你可不可以再更了解一点。   他没有回答她,神色不明地走向书案。   云止接过杨戬递上的一沓绢帛,悉心翻阅,脸色越来越差。   “二哥……这是天条?”   杨戬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千年以前的灌江口,我问过你,玉帝没有错,母亲也没有错,那错的都是什么?”   云止惨然一笑:“这就是你这些年雷霆手段的原因?你违心按这不合理的制度行事,你想要众生因着你这司法天神的帽子,迁怒到不公的天条。”   杨戬自嘲一笑,可惜众神没有这样的觉悟。   “再看看这个。”   云止纳闷地接过,随手一翻,饶是平素镇定自若,也已经失声尖叫。   “仙凡通婚,量刑轻重,事权分离,三界约束……这也是天条?二哥……你……”   杨戬难得欣赏到她这样失措的表情,憋不住笑了半晌。   云止恼怒地瞪着他:“我本以为你只是阳奉阴违。没想到,你竟想动天条之根本。你可知道,一个大意……”   “我知道。自我赴任司法天神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此举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可是阿止,我不甘心!”   云止最初的震撼已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千年布局,所谋在一时。但愿这中间,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杨戬:“你放心,最多百年,不过天上数月而已。待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新天条一出,我们便回灌江口,从此,再不理三界是非。”   云止仍有些担忧:“可万一……”   “好了,你对我还不放心?事成之后,我们去找你哥哥,让他和我母亲一起,给我们主婚。”   云止双手突然转凉。隔着一层面纱,他仍能看到她僵硬的嘴角。   “阿止,若有朝一日,我浑身经脉尽断,法力全失,形同废人,是不是就配不上你了?”   她躲闪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撞进他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他在等着她的答案。   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小家子气了。以他的胸襟,怎会是在乎一副皮囊之人?除了他,又何必在乎旁人怎么看。   她笑了,这是从炼心阵中出来后,第一个真心的笑。   “不会,二哥。”   境内两人依偎着,斟酌着法度量刑的行差走错。   境外众神,却恍如晴天霹雳。   即便是魔尊,这样深的内情,也是未曾想到的。   改天条……改天条……   沉香大闹天宫后叫嚣着的口号,原来二十多年前,便已是那人成竹在胸的谋算。   银灰色的真君神殿,千年孤寂的时光,他就在所有人的嗤笑詈骂里,一笔一划地斟酌着三界的将来。   这一盘筹谋千年的棋局,只消百年……便是另一个和满的大好结局。   亲人团聚,爱人相守,玉宇一清,三界向荣。   看似无情的镇压妹妹,舍不得乌纱帽的指责……他没有错,他没有错,他只是以大局为重,他只是没有料到,华山之心还镶嵌着上古遗留的天条。   沉香笑得迸出了眼泪。   舅舅胸中所学,何其广博。更熟悉律法利弊,他一手写出的新天条,说不定远胜千年前不问世事的女娲娘娘。   如果自己没有搅局……   嫦娥紧紧咬着手指,却抵不住心里的痛。   “我早该想到的,我们早该想到的。当年虽对他有误解,可他是那样疼爱三妹妹……他不是无情,他是无奈。”   她甚至想:如果三圣母没有思凡……   杨莲努力地稳住身子,拼命地在心里否认。   不是的,不是的……若是如此,自己这二十几年的恨又算什么?   孙悟空想到的却不是这一层。   片刻前杨戬劝慰云止的那一句,和自己昆仑山下把脉后所言何其相似。   “他元神损毁,经脉尽断,法力全失,形同废人,此生断无复原的指望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思凡   所谓悲剧,便是最美的憧憬被撕毁在眼前。一霎那从天堂坠入无底深渊。   而你,因为无底,所以无能为力。   哮天犬颤巍巍地走到内室,舔着嘴唇揣度着用词,并且选择了一个合理的应当不会被拍死的位置。   “主,主人,刚才值殿星官让我转告您,说,”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杨戬,硬着头皮咽了咽唾沫。   它发现主人今日的耐心似乎特别好,一扫多年来的满面阴霾。   于是它胆子壮了壮:“他说,三圣母在华山和一个凡人成婚了……孩子已经满月了。”   说完勇敢地伸了伸脖子,做好了被敲碎脑门儿的准备。   然而它失策了。   一刻,两刻……主人久久没有动弹。   它放肆地伸手在主人眼前晃了又晃,无论是哄劝还是责骂,都没有得到。   完了!主人该不是被气傻了吧!   哮天犬一池春水般的思绪是这样被打断的。   “二爷,玉帝宣您去趟凌霄殿。”   杨戬霍然起身,黑色大氅从哮天犬头顶翻飞而过,极力掩饰着的凌乱步伐,带起虎虎生风。   幸福的断送,梦魇的开端……便是在几个时辰之后了。   三圣母脸色煞白,华山水牢中连绵绵的绝望重新涌上心头。   她举目四望,似乎是想得到一些宽慰。   却什么都没有。   即便是事事以她为先的儿子,此时记挂的,竟也是那人能否独善其身。   偶尔飘过来的几个眼神,分明是同情,却锋利如刀刃般指责。   她做了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自己从来不知道他的苦心筹谋,自己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呆了二十多年,自己的骨肉多少次险些丧命在他的手中……   所有人却只是感慨,甚至悲悯,甚至反过头来指责于她。   杨莲终于再也克制不住。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他疼了我三千年,他为我付出许多。可难道这样,我便该为了他顺遂将我的幸福双手奉上?在他毁了我最爱的人之后,感恩戴德地说一句这是应该的么!”   众神识趣地转移了视线。   沉香低下头,掩住晦涩的情绪。他不怪母亲,他理解母亲,他可怜母亲。   可是,他却无法原谅母亲。   他最初对母亲的期盼,来自春风河畔,那人一句“三界少有的大美人”。   他为他加上生死簿上的二十年寿命,他亲切地递上的金锁……   “我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我有了一个舅舅!”   这从来不是一句意气话。   他就想,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舅舅,这样一个疼爱他的舅舅,该配上多么好的母亲。   救母的执念,固然有骨血天性使然,却也不失是为弥补一份遗憾。   他没了一心敬仰的舅舅,总该还他个慈爱美丽的母亲。   后来……后来怎么给忘了?   是太恼恨他的无情?是太失望他的无义?还是太嫉妒他的无敌?   其实,最该怪的不是舅舅。   最初的最初,沉香想,舅舅一定和凡间所有的长辈一样,希冀他一世长安。   杨戬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真君神殿的,只有走惯了这条路的双脚还清醒着。   他哈出一口白气,接过云止递来的热茶。僵硬的手指攥得太紧,瓷杯一不留神脱了手。   温热的水滴飞溅,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唤起一丝理智。   “二哥,你三妹的事情……我听哮天犬说了,你如何打算?”   杨戬脸色冷得吓人:“打算?我打算寻个错处,暂时削了她的仙籍,让他们一家三口安然度过一生再说。”   云止舒了一口气:“是该如此。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一个处理不好……”   不经意地一抬头,她发现他神色不对:“你这是……莫非不能如你所愿?”   杨戬眼睛闭得死死:“前些日子你跟我说,值殿星官眉眼间有邪气氤氲,我料想他成不了什么气候……阿止,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九灵洞的事情……”   境外,众神连受刺激,已经练成了肥厚的心脏。   只见值殿仙官眯成缝的小眼睛扑闪扑闪,显圣真君的桃花目一眨不眨……不得不说,二者的形象对比非常具有审美冲击力。   “陛下娘娘的意思,是让下官与真君一同前往蜀中,散播瘟疫。怎好让真君一人操劳。”   杨戬:“应该的。”   “也罢。真君不让下官干涉这一桩,我也值得找些别的事情忙忙了。”   杨戬:“请便。”   “听闻华山之下近日生机繁衍,若娘娘知道了,必然大力嘉奖三圣母。”   杨戬终于抬起了头。   “真君何必动怒?这等小事,下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长有的。如今就看心怀三界的二郎真君,是要蜀中十万百姓,还是要自己的妹妹了。”   杨戬四顾无人,掣出三尖两刃刀。   “上一次也有人胆敢威胁杨戬,然后他碎了。”   饶是这样低沉的气氛,处在寒芒下的值殿仙官还是忍不住挤了挤眉毛。   还碎了?你能不能斟酌一下用词!   当然,这样的心态只持续了瞬间。   “我三妹与人为善,不知何处得罪星官大人?”   “与人为善?的确如此。可不与她为善的那些,难道便不是人!奥……下官疏忽了,本就不是人,华山三圣母是何等英明人物,为了她老人家的痛快,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妖,合该拼了性命去孝敬!”   杨戬好歹摸到了眉目,试探着问:“你是九灵洞幸存者?”   值殿仙官的面目终于狰狞。   “幸存者?哈哈……多谢真君抬爱,下官是余孽罢了。宝莲灯不愧是上古圣物,原来是非对错都不择,我洞中上百生灵一夕殒命。天可怜见,竟让我逃出生天,杨戬,几年前你包庇你妹妹,我却不是那敌友不分的黑袍妖。”   “杨戬,你不妨试试杀了我?你们杨家兄妹,本就不在乎蝼蚁草芥。只是你这些年阳奉阴违,只要有谁在娘娘面前提了一句,下界一查,倒不知能不能兜得住?”   他这话实在冒险。眼前这人要杀了自己,岂能一点办法没有。   他只是在打赌,赌他下不去手。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筹码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救赎   杨戬保持着横刀杀伐的姿势,只是沉默,只是沉默。   一直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仙官大人放心。华山三圣母犯下此等忤逆天条的大错,于公于私,杨戬必将严惩。杨戬不日必将前往华山捉拿其归案,蜀中瘟疫一事,便不劳费心了。”   听完杨戬的诉说,云止轻轻地敲击着茶盏,翻起的掌心隐约可见针凿的痕迹。   “我待在灌江口也是无事,年前已经开始缝制嫁衣,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   “二哥,你的做法我不过问,只是不要让我白等。”   杨戬安慰地一笑:“明日我去华山,给她吃个教训,而后卖几个破绽便是了。亲生兄妹总不成生死相决?”   顿了一顿,他又道:“莫不是待嫁的女子,心思都这般敏感?”   云止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白了他一眼。   然而次日赶到华山的杨戬,终于明白所谓的算无遗策永远不包括人心。   他没有料想到三妹选择的是一个躲在她身后的男人;   他没有料想到自己会那样克制不住怒气;   他没有料想到同样的仙凡之子会激发他最深的恐惧;   然而他最没有料到的,是三妹为了那个男人向他高擎宝莲灯。   于是这一系列没有料想到的共同作用是,他把自己的亲妹妹压在了华山下。   天崩地裂,气贯长虹,这一失手,便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后知后觉的,他伸手抚上创伤的胸口。宝莲灯灼烫的伤痕,提醒着此刻的真实。   说不痛是假的,他还没有练成金刚不坏的心脏。宠了几千年的妹妹,就这样成了别人的。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千年的辛酸苦楚,终于将他打倒。   “三妹,对不起。”   重伤之下的这一声呢喃,昏迷之时的本能呼唤,悠悠地透过灵境,飘渺在凌霄宝殿上空。   杨莲终于跌坐在地,推开慌忙去搀扶的百花仙子,似哭似笑。   瑶姬一直盯着境内,看着他们兄妹相残,一木一石的波动都不曾漏过。   所以她敏感地发觉了不对。   “沉香,你是从华山之心发现的新天条?”   沉香不明所以:“是,外婆。您何以有此一问?”   瑶姬怔怔地:“二郎方才使出那招天崩地裂,为何没有发现华山之心的异样?”   百花仙子道:“真君被三妹妹气……我是说,真君太过失态,未曾觉察也是情理之中。”   众神点头附和,很是遗憾。   沉香看了眼小玉,见她只是垂着脑袋,越发不敢赞同百花的观点。   一个骇人的念头闪过:“也许七彩石是这二十几年才……”   但只是一闪念,也只敢是一闪念。   杨戬迷迷糊糊中嗅到灌江口的柳絮,耳畔传来哮天犬的嘤嘤哭泣。   这只笨狗啊!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哮天犬一个激灵,猛地吸了一下鼻涕。   “主人,怕你到天上出事儿,就,就在家里先养伤。”   眼泪却丝毫没有止住。   杨戬敏锐地觉察到它不对,眉峰微蹙。   可是哮天犬难得地比他更为敏锐。   “主人……我,我是替主人和三圣母难过。”   这一句话无疑戳中了杨戬的痛楚,些微的怀疑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他挥了挥手,哮天犬一步三回头,确定他没什么问题了,才放心出了门。   然后,撒开蹄子就跑。越远越好,越远越好,总有一个暂时可以避开主人的地方。   哮天犬的惴惴不安,彼时的杨戬不知晓,境外的众神却看得分明。   杨戬重伤昏迷的三天,华山下草木依旧。   一个双手沾满族人鲜血的刽子手,一个公然忤逆天道的罪仙……   神仙的寿命何其漫长,豁出去也关不到地老天荒。   只因为有一个哥哥,有一个无所不能一手遮天的哥哥。   枉死的上百亲族,还有嗷嗷待哺的无辜婴孩……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生命逝去的血腥,骨肉凋零的声音,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   值殿最后的良知终于崩溃。   于是嗅到异样的哮天犬拉着云止赶到云层之上,除了恐惧只剩下无力。   云止唇角顿时失了血色:“这是……瘟疫!”   蜀中上空,浮动着骇人的褐色雾霭,星星点点尘埃缓缓坠下。   放到极慢的速度,无声地嘲讽着他们的绝望。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不消多时,蜀中十万无辜苍生,便要为这段恩怨陪葬。   沉香直觉心提到了嗓子眼,情不自禁地四顾。   这一顾,让他脚底打滑。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面色如常?   就像……就像他多年前放出三十万恶鬼一样。   他只看见母亲牙齿打颤,说着的却只是自责的话。   心怀三界……大爱无疆……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口号?   除了……除了被他们打着为了三界的旗帜害苦了的舅舅,以一己之身,将乾坤暗换。   刀戟喑哑,大爱无言。   这样的认知,让沉香四肢发软。   哮天犬在原地破口大骂。   死不死人它不懂,谁对谁错它也不管,它只知道,主人会生气,主人会难过。   然而,拍死它也不会想到,还有些事情,主人会绝望。   比如,云止动了。   哮天犬想,阿止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于是它安心地躲到远处。   它远远地看着阿止施法,笑得极其猥琐。   它想,难怪主人喜欢阿止,施起法来像跳舞一样好看。   就是戴着面纱,也比嫦娥仙子三圣母她们好看。   想到三圣母,它不悦地嘟了嘟嘴。   阿止施法隔得很远,它一时也看不清,说不清为什么,竟渐渐有些焦急。   而境外的众神,却看得清清楚楚。   拦不住了,拦不住了……   云止回头看了眼探头探脑的哮天犬,顺着记忆望向真君神殿的方向。   最后的视线,落在灌江口一幢低矮的院落。   “冰天雪地!”   这一声呐喊,境外众神险些站立不稳。   太白金星嘴巴张了又闭,似乎是看向压制着发抖的魔尊,忐忑地问:“她……她这是在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回答得了他。   他们只看见,一阵冰雪与尘埃奇舞,清明与混沌的极致矛盾之中,白色的裙摆旋开旋落,忽现忽隐。   再没有一个女子,比她更适合冰雪的映衬了。   让人只想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魔尊阁下,这便是朕灭你全族的理由。”   三千年的恩恩怨怨,灵族的无辜生灵,是是非非,无论是年少轻狂的云千焕,还是老谋深算的魔尊,在释然与雪恨之间,始终不曾明白。   魔尊咬着牙,望向高高在上的三界之主。   “亿万年前,女娲石补天之后,接踵而至的却并非万象复苏。彼时六道合一,伦常混乱,娲皇孕育的生灵,沦为刍狗。集结古神之力,亦撼动不得分毫。”   魔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玉帝似笑非笑:“族灭之时,令妹尚且年幼,你想来却是接受族主的启蒙了。你不会不知,你祖上的无上功德。也正是藉此,古神才意外获知,灵族冰魂雪魄,散尽真元,则有匡世济人、清明灾祸之裨益。只是这历代族主才知晓的秘辛,想来是你透露给令妹的。”   敖春半知半解:“这样的能力不好?不过……云姑娘会,会如何?”   玉帝撇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简单概括就一个字:蠢!   “三千年前,星卦异变,你灵族必然有人妄动涅盘之力。无论所求为何,三界已然秩序井然,此举无疑会乱了天道。便如令妹如此这般行事,三界秩序何在?”   魔尊大笑,平心静气地看着似乎操控全盘的玉帝,像看着一个疯子。   “涅盘法力的代价,是施法者魂飞魄散。先祖如此,妹……谁会妄动这样的念头?为了一道不知真伪的星卦,你杀我父母,屠我满族,就为了这所谓的天道平衡?”   玉帝不置可否,轻微地闭了下眼睛。   “涅盘之力并无正邪之分。若灵族谁为魔道所用……朕不是说你……于三界又意味如何?朕没有错。”   朕不会错。   但朕会后悔。   “我想过无数次灭族的真相,我甚至怀疑过你可曾与我母亲有什么爱恨纠葛。”   玉帝:“……”还好娘娘下凡去了。   “没想到,我们的天生神力……原来真有这等荒唐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玉帝,三千年前我杀不了你,三千年后,你可知我为何不报仇?”   玉帝:“朕是三界之主。你杀了朕,三界不平,乾坤崩坏,六道废止,杨戬几千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魔尊嗤笑一声:“我不是杨戬!奉劝你别用物以类聚的思维衡量我与他。我告诉你,我这便可以灭了你。我连自己亲妹妹都下的去手,三界与我何干?苍生为我做过什么?我凭什么顾及他们!”   众神第一次为自己的道貌岸然感到汗颜:虽然这是真的,您也不要这么□□裸地说出来啊。太不走寻常路了。   “我告诉你,我传承着灵族的涅盘神力,我的子子孙孙也会流着一样的骨血。你杀不尽,你要为了你的天道日日担惊受怕,你还要看着我族人是怎样挥霍神力,扰乱伦常。梦魇时分,不知你怎样与那群假仁假义的古神交代!”   然后:“不用谢我。”   玉帝:“……还是继续看看令妹吧!”   境内,哮天犬冲破云雾跑到云止身边,一下子给吓死了半条狗命。   它是笨狗,可它也是一位(条)成了仙的笨狗。   “阿止,你的魂魄……怎么,怎么……”   云止咬着唇角,用尽全身力气交代它:“瘟疫……没事了。送我去……去我哥那儿,还有……不要……告诉二哥。”   说完,冰冷的手没了气力的支撑,颓然地砸在哮天犬的蹄子上。   “阿……阿止……” 作者有话要说:     ☆、无望   “父亲,大哥,二郎不孝。”   两座修缮得很好的矮坟无声地立着。   站在灌江口的晚风里,杨戬想,大概把一辈子的无能为力都用光了。   “大哥,如果当初是你活着,会怎样?”   记忆中兄长宽阔的双肩,可能负荷这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他的手颤巍巍地抚向胸前,隔着一层薄薄的银铠,灼人的疼痛顺着掌心,一丝一缕地弥漫开。   “三妹,别恨我……”   呢喃之后,他没来由地觉得实在妄想。   华山之下,那样的决绝厮杀,那一句泣血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哪怕是梦中,他也那样心寒。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浮浮沉沉,杨戬不禁眉头一皱。   “你怎么了?”   云止:“没什么,刚才……千焕一气之下把值殿星官给杀了。”   杨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云止歉意地一笑:“是我……我不高兴,千焕他就……对不起啊二哥。”   杨戬恼怒,却见她眼中遮掩不住的哀戚,心中一沉:“你先歇会儿去。我去地府打点一下。”   云止伸手拦住他:“二哥,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好得差不多了。”   “我说的是心伤。”   杨戬一愣,继而苦笑了两声,伸手揽过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母不以我为子,妹不以我为兄。杨戬这一生,堪堪是一个笑话。阿止,我只有你了……”   他自顾自说着,眼神迷离恍惚,没有察觉怀里的人紧咬着唇,身子微颤。   而这样的一幕,落入境外众神眼里,则是五味杂陈。   母不以我为子,妹不以我为兄……   即便是铁石心肠,也难得不为所动。   这样认命的自嘲,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忧伤,渗进骨髓。   哪吒抹了一把眼泪,不还是这样的,那是杨戬大哥,顶天立地的杨戬大哥啊。   他们不该心疼的。   就像杨戬不该软弱一样。   杨莲魔怔般望向境内,舌尖颤抖着,上下牙直哆嗦。   她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二哥,不……”   二哥,不是的,不是的。   我只是任性,我只是误会你,我只是埋怨你……   越想,脸色越发难看。   境内,云止咬了咬牙,挣开紧拥的怀抱。   杨戬不解。   “二哥,对不起。”   杨戬嘴角的苦笑瞬间僵住。   他想,他八辈子都不会有过比现在更蠢的表情。   “什么?可是……你已经等了我三千年。”   “可是不想等下去了。”云止扬声:“你的心里,有母亲,有妹妹,有兄弟,还有三界苍生。你许诺的一百年,变数太大。”   云止第一次觉得自己唱念做打俱佳,实在是个唱戏的好苗子。   情绪波动丝毫没有显露在脸上,她运气镇住不安的魂魄。   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不等了。   因为她要死了。   杨戬紧紧盯着她,她没有抬头看他。   “你连嫁衣都做好了。”   “一百年后,早不知几许荒芜。”   他按住她的双肩,她甚至清晰地感触到他手心的冷汗。   “你真的不等了?”   云止侧过身子,点头。   沉默。沉默。   瑶姬捂住眼睛:“云止她……她何必独自承担?”   嫦娥:“想来,是长痛不如短痛的。”   梅山老四长叹了一口气:“二爷这以后的二十多年,一个人……难怪他在三圣母一事上如此偏激。”   杨戬一动不动,镇定得反常。   他只是看着她,一直看到她心底发毛。   “你不想等了,那我也不勉强你。”   云止微笑:“谢谢二哥。”   杨戬抬手招来躲在不远处的哮天犬。   “哮天犬,你去把云千焕找来。”   哮天犬一惊,偷偷瞥了一眼云止。   “二哥,这是做什么?”   杨戬:“你告诉他,让他今夜务必滚到灌江口。”   哮天犬:“主人……我不敢。”会出狗命的啊!   云止:“……”   杨戬转头看着她。   就像他们初相见的模样。   “你既然不等了,那我们即时便成婚。”   哮天犬:“……”   云止:“……”   境外众神:真君的思维模式果然不是我等凡夫俗神可以媲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   云千焕发誓,他绝对是怀着同归于尽的心情来灌江口的。   若不是不清楚他们的具体方位,他想,他是迫不及待宰了杨戬这只狗的。   “我说……魔尊殿下,您……”   云千焕:“现在别让我听见姓杨的声音。”   哮天犬也是委屈极了:“我不行杨。”   “难不成你姓哮?一丘之貉!”   哮天犬:“……”   瞧着魔尊殿下飘过来的眼神,分明是说:你个背主忘恩的狗!   于是走一路错一路的哮天犬决定选择性闭嘴。   虽然笨,可是它也晓得自己完全是在承受迁怒。   而这怒火中烧的直接目标,是……是主人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哮天犬,在把云千焕领到杨戬身边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对此,杨戬抽了抽嘴角。   哮天犬,你等着,看我成亲之后不捏死你。   ……这是老远感到一股寒气的某狗。   云千焕悠悠地把一杯茶送到嘴边:“干什么?”   杨戬:“主婚。”   “噗……咳咳……”   杨戬:“……”   云千焕这才意识到,此时的杨戬一反往日黑白无常的穿衣风格。   一身红得非常妖孽。   他想,还挺好看的。   当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正在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发展,云千焕立刻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同意了?”   杨戬面无表情的望了他一眼,直接导致后者憋出了内伤。   人真君的眼神分明在说:脑子忘带来了么。   这是云千焕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妹妹是如此不争气……简直给人吃得死死的好么。   “堂堂显圣真君大婚,居然没有一个……”   杨戬:“少废话,你到底是主不主婚?”   云千焕也怒了:“你杨戬这是求人的态度么!我好好一个妹妹……”   杨戬冷嘲:“你还真好意思!”   云千焕一噎。   “无论如何,杨戬,我只有这一个妹子。”   我的确待她不好。   在我眼里,仇恨重过她,魔族重过她,自己更是重过她。   可是,我还是只有这一个妹妹。   可是……   杨戬:“你放心,我会用我的余生好好守护阿止。”   云千焕:“……你以为她需要你的保护?”   杨戬露出一副“此间乐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表情。   他也曾以为她不需要保护。   所以他曾以为他不爱她。   “我是她的男人。不论我是杀伐决断的司法天神,还是命若草芥的凡夫俗子,她再要强再能干,我还是希望永远把她护在身后。”   云千焕:“感动。”   这话说的,其实并不窝心。   境外杨莲,切不可遏制地身子一颤。   杨戬决定放弃交流:“你别啰里罗嗦误了时辰。我是怕阿止不高兴才让你主婚……”   “说得就跟你找的着别人似的。”   杨戬:“……”   哮天犬兴冲冲地跑进来:“主人,来客人了!”   “不是封锁消息了么?谁?”   哮天犬:“不认识。他说是您舅舅。”   “……”这是闻讯赶来的新娘子。   “……”这是在是否拂袖而去中纠结的大舅子。   “……”这是一脸大敌当前的外甥。   “……”这是完全不在状态的狗。   云止打着哈哈:“哮天犬,你真幽默。”   哮天犬一头雾水。   紧接着,一声喜怒莫测的叫唤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   “朕的司法天神,这知法犯法的本事可当真不赖啊!”   这先声夺人之后,蠢笨如哮天犬,也领悟到了这个舅舅是谁。   杨戬刷的掣出三尖两刃刀,将哮天犬和云止挡在身后。   然后一脸嫌弃的表情催促还没过门的大舅子上前应战。   云千焕脸彻底黑了,你丫的差别待遇会不会太明显。   玉帝舅舅:“你放心,朕也是无意中得知此事,尚未声张。”   求我啊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徇私枉法一下。   可是真菌的思维模式果然不是凡夫俗神可以媲美的。   “既然这样……那杨戬杀了你灭口便是。”   玉帝:“……”   境外众神:“……”   云千焕:“玉帝陛下,本尊妹妹的婚礼,还请陛下放尊重些。”   ……这是杨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舅子有点用处。   你早点搬出自己的身份还用得着我一个新浪倌凶神恶煞么!   被嫌弃的玉帝:“杨戬,你不会不知道,凭你阳奉阴违的那些事,早够你上八次斩仙台。朕睁只眼闭只眼,是给你留几分余地。”   杨戬了然:“知道又如何?陛下想以何种罪名处置杨戬?”   被鄙视的玉帝:“……”   杨戬:“奉请陛下好自为之。一旦事情捅破,杨戬撂挑子不干,地下当初借着孙猴子和兜率宫,死乞白赖地让杨戬当这个司法天神,一片苦心可就白费了!”   玉帝张口结舌,云千焕观察了很久也没有分辨出,他究竟是给吓的还是被气的。   “陛下想借小神的手,平衡三界各方势力,首当其冲地承担恶名……而小神,也不过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来。”   “陛下以小神为棋子,最好还是尽到执棋者的本分。”   被威胁的玉帝:“朕也是疏忽了……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二郎,今日朕当真只是为了你的婚事而来。无论如何,朕好歹是你舅舅,与你母亲流的是一样的血……”   杨戬:“闭嘴!你没资格这样提我母亲。我不报仇,却不代表我不记仇。舅舅?你今日真想来一出血溅华堂了!”   玉帝笑:“你不会。”   杨戬:“……”你二大爷的!   “舅舅既然来了,便请上座吧!”   杨戬蓦地回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云止拉过他的手:“二哥,凡间女子婚嫁素来是不能没有婆家人认可的。”   杨戬:“可是他……”   他和你们的血海深仇。   “好了二哥,这可是我的婚礼,一辈子就这一次啊。”   杨戬象征性地望了眼云千焕。   好的,忽略大舅子一脸谁欠他二百五十两银子的表情……   被上座的玉帝:“瞧瞧这觉悟,可比兄长和夫君高出许多。”   没觉悟的兄长:“……”   没觉悟的夫君:“……”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段不和谐的插曲当真没有影响到婚礼进行时。   当然,如果从灌江口的一个屋子迎娶到另一个屋子也算婚礼的话。   以上是玉帝舅舅的理解。   杨戬不是没有觉得,自己这次实在太过任性。   可是怎么办呢!他是这样害怕,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幸福。   云止很高兴,隔着一方喜帕,都能看到她上扬的嘴角。   夫妻交拜的那一瞬,杨戬牵着喜绳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第一次这样忐忑,这样不安地害怕对面的女子反悔。   礼成之时,杨戬笑了。   玉帝看着这样的外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千万年前,漫天桃花雨中,回眸一笑的瑶姬。   过往几千年,从未见他笑得这般幸福。   绝代风华,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   云千焕被这失神的一笑晃了双眼,半掩住眸子,藏起心中的苦涩。   而几人之中,心思最飘忽的当属杨戬了。   他只记得自己饮下合衾酒,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至于玉帝和魔尊在他案塌旁的嘀咕,没有人知道他可曾听见。   “如果你不包庇你妹妹,她本可不必离开。如果你不是要欺上瞒下护住十万生灵,她本可不必离开。”   “千年前朕便放出话,你最宠爱的妹妹会害死你最爱的女人。二郎,今时之一切,皆是你不信天道酿成的苦果。”   “杨戬,你自诩无愧怍于天地,可你却负了自己。”   他昏昏沉沉的,耳畔只回荡着女子的呢喃: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使我思君朝与暮啊……   你要好好活着。   我会好好活着。   忘了我。   忘了你。   可是……你是谁?   心里泛起的温馨暖意,是母亲?是三妹?还是娥子?   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救母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这应当是盘古开天地以来,最富丽堂皇的婚礼了。”   玉帝的外甥,迎娶魔尊的妹妹;   娲皇嫡脉的首席护法,嫁予权倾三界的司法天神。   政治联姻的资本,心心相印的陪伴。   如果忽视杨戬醒来后,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他忘了。   沉香哭笑不得:“封印了所有关于舅母的记忆……魔尊和陛下的唯一一次联手,竟然是将舅舅弄成一个傀儡么!”   玉帝听着他的指责,想起了三年多前自己有意无意的那一句——这孩子长得像谁啊?   像谁呢!   “你是希望他是个傀儡,还是个废物?”   沉香只觉得胸中血气上涌。   “沉香……你不是说,你16岁时第一次见到真君么?”   敖春说着,怔怔地望向灵境。眼里没有了笑意的司法天神,一身便服,身前分明是刘家村的方向。   沉香摇了摇头。   果然,襁褓之中的沉香,那个舒适安心的怀抱,原来不是来自父亲,而是一向对他痛恨的舅舅啊!   他宠溺地哄着他入睡,为他送上消灾解难的福祉,冷酷的面庞,唱着凡间耳熟能详的歌谣。   沉香曾经那样嫉妒的,舅舅给予哪咤的一切爱护,原来在不知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分,年幼梦酣自己也曾享受。   沉香无比希望时光就这样停在这一刻。他从没有这样排斥过,这样痛恨过长大后的自己。   沉香这样的奢望,终止在他三岁那年。   他看见准备再娶的父亲叹息着送走自己,他看见刘家村那血红色的喜幔,他看见母亲的魂魄在不愿苏醒。   他看见舅舅,就那样,强行改变了父亲的意志。   哪吒冷笑:“难怪杨戬大哥恨他入骨!我的妹妹若被人如此糟蹋……”   猪八戒也上来帮腔:“没想到那点爱老婆的骨气,也是二郎神硬塞给他的。只可惜了……”   杨莲怔怔地看着境内疲惫的二哥,听着被抹去记忆后的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号。   原来她这桩感动三界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竟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伤害了和她相依为命千年的哥哥啊!   百花仙子见不得好姐妹难过,清了清嗓子说:“三妹妹,你不必如此自责……到底真君此时也是有些私心。否则,他怎么不把你放出来?”   沉香听了这话,双目冒火的瞪向百花仙子。   却见自己的母亲,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淋漓一片,什么话都没有说。   16岁春风河畔,他被包围在浓浓的温情里。   舅舅笑了。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了。   沉香记得,自己对舅舅的不满,源自他拒绝自己放出母亲的提议。   什么痛恨?最初的最初,分明是小孩子赌气一样。   这样一个万能的舅舅,怎么不能满足他一个小小的要求呢!   他只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啊!   你不放,我自己救!   懵懂的沉香,就这样踏上了一条救母的不归路。   他曾以为的受尽苦难,他曾以为的围追堵截,他曾以为的生不如死……其实都只是他曾以为。   “比起杨戬,沉香,不是俺老孙说你,你实在差的太远……而且,你有一个分明好不知多少倍的舅舅。”   即使是年少义气的沉香,也不得不点头赞同。   三千年前的舅舅,年少轻狂。   三千年后的自己,年少无知。   自己这一路曾以为苦大仇深的救母,如今看来,和一路游山玩水没什么分别。   若不是舅舅几次三番手下留情……   若让他经受一下舅舅的曾经——狠心的屠杀,嗜血的追兵,天庭十大酷刑……   魔尊冷笑:“杨戬终究是败在自己的妇人之仁上。十几年前他没有杀你,十几年后屡次放过你……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   沉香没有和他争辩,他没有勇气争辩。因为说话的这人,是此时此地,唯一没有伤害过舅舅的。   何况,有更值得他烦扰的事情。   “四……公主,是二爷救了你?那你事后为何什么都不说?”   听不出是梅山兄弟的那一个,没有人回答。   龙四紧闭双眼,泪水簌簌而下。   “只有孙猴子,才配当我的对手。”   就这样,沉香成孙悟空的弟子。   沉香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疑问,持续到被贬下凡的哮天犬回真君神殿以后。   “我说过,不许任何人伤害沉香。即使是我自己。”   “沉香他太不听话了,被老狐狸将事情捅上了天,我再也顾不住他。只有让他自己成长起来,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三妹。”   “又懒,又没志气!在净坛庙,有了宝莲灯就睡到日上三竿,不肯练功。”   “分不清轻重,全不管兹事体大,生死关头还困于儿女私情,自顾自跑去万窟山找小狐狸。”   “看他那点小聪明。要拜师,话也不会说,差点把路都给堵死。我说不留些人马困住峨眉山,他指定第二天就跑出来。”   “没有恒心,没有上进心,他这是找死!”   ……   境内杨戬义愤填膺,境外众神如遭雷击。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连仅存的那一点心安理得都不复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这样?   置三关,设书阵,手下留情,逼上峨眉……   虚迷幻境里的醍醐灌顶;   积累山下的主仆深情;   福禄星君处的功德转让;   通天教主处的殷殷诉说;   龙四公主前的谆谆交心;   娇女在怀时的孺慕深情;   乾坤钵里的生死无悔;   弹指流年后的记忆消散;   七彩石中的乾坤暗换;   昆仑山下的淡然赴死。   ……   杨戬的一生很长,杨戬的经历很坎坷。   致他于死地的劈山救母,真的只是一瞬云烟。   哪吒恍若梦中,乾坤圈重重地击向了自己的胸口。   “却道故人心易变……哈哈!啊哈哈哈……他从未变过,即使这样的境地,他也一丝一豪未曾改变。为了我们这群人,生生的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他没有勇气再看向境内,看着他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人,看着庸俗下贱的魑魅魍魉,一点一点,在那人心上凌迟。   三年……生死两难,猪狗不如。   他们一度的小人之心,千般揣摩他苟延残喘的动力,原来还是为了妹妹。   三界无不赞扬沉香的胸襟,无不交口传颂三圣母的慈善,无不大赞新天条的尽善尽美……   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我们都是自私的。包括真君。”   只是,有人自私于任性,有人自私于担当。 作者有话要说:     ☆、清源   魔族。   正殿里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头戴面具,阴沉邪魅;   一个嘴角清扬,清新呆萌。   “殿下大婚,不去陪伴美娇娘,却来穆孑这儿找平衡……”   带面具的男子睨了他一眼:“下棋不语。”   穆孑:“……”   殿下,你确定你不是恨我的么。   “你穆孑有胆子迷晕我替我弄回个王妃,还怕旁人说什么。”   穆孑:……   可是部族盛传我和你有暧昧啊殿下你可以不要脸我没有面具啊。   更何况——   “殿下,清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大局为重。”   清源执棋的手僵在半空。   穆孑叹息着收拾棋盘:“北王行将就木,公主手上掌握着北魔的兵权,威胁甚大。娶她,是你唯一的平衡策略。”   清源墨玉面具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是觉得我会怕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成什么气候!你是希望整个魔界都交口相传我利用一个女子么!”   穆孑耸肩:“清源,你哪来这一套人类的思想?魔族只知道,成王败寇!”   清源蹙眉。   “除了三百年前灰飞烟灭的魔尊千焕……你应当是第二个了。其治下多以人神圭臬行事,结果如何?”   魔尊死后,群龙无首,维系魔族千年的秩序土崩瓦解。魔界动乱,更甚从前。   何况人家是半路入魔,好歹有些人神的经历。   你一个标准的魔二代,跟上凑什么热闹!   默念“斗气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的穆孑忍住了暴走的冲动。   清源起身而立,扬起墨色玄衣。魁龙面具散发着凛冽寒光。   任谁看了他,都会觉得飘渺无实。   “云千焕做不到,我便做不到吗?穆孑,别忘了,他已经死了。”   而我,还活着。   穆孑:“……我们还是说说你大婚的事吧!”   清源:“……”   “我知道,你还在念着那些镜中花水中月。殿下,三百年了,你还不肯放弃吗?”   清源:“已经三百年了,我为何放弃。”   自记事起时时伴随着的梦境,那道点亮了他三百年岁月的倩影。   不是没想过忘记。   只是始终无法醒来。   “只要我见到她,一定能认出她。”   穆孑无(不)奈(信):“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幻想,甚至连模样你都不记得……算了,我是不知道你的。可是,公主已经娶回来了,你务必要好生待着。”   清源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无辜的穆孑:“和我们存着一样念头的不在少数,公主却独独选择了你。清源,便是按照你满脑子歪瓜裂枣的责任道义,也得给子玥公主几分颜面。”   清源:……   得逞的穆孑:爷就知道这招对你最管用。   “紫楚那丫头呢?”   “在这呢,哥哥……啊你慢点儿……轻一点我疼!啊……”   对视一眼的清源和穆孑:我们的思想真不纯洁……   一瘸一拐大吼大叫在侍卫搀扶下挪进来的紫楚,坐定便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   “哥,姐姐,我遇袭了。”   穆孑怒:“说了多少遍不许这么叫我!”   清源一脸黑线:“如何?”   紫楚一拍胸脯:“他们能奈我何!”   清源和穆孑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的断腿。   紫楚:“不是……哎呀这是我自己摔得。方才他们在背后偷袭,多亏有人出手相助。”   嘟了嘟嘴:“我这伤……是追恩人的时候撞树上了。”   姑娘,你还不如说是被人打伤的。   ……   ……   穆孑惊奇一笑:“我部族何时冒出第二个殿下了?这么多管闲事!”   清源:“那叫见义勇为。穆孑,本殿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见义勇为!”   丫的,多少年良心发现行善积德一次,结果救回你这么个不坑爹专坑兄弟专业户!!   紫楚:“……所以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到我伤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子玥   清源是被“姐姐”妹妹强推着前往偏殿的。   穆孑思量得很周全。公主的住处紧挨着清源的寝室,的确荣宠之极,实则远离中枢。   无论她是什么角色,任她也翻不起大浪。   殿下,您说什么?   卑鄙?说我?   谢谢,谢谢!什么叫卑鄙?   ……   然而穆孑一腔踌躇满志就这样残忍的被击碎在门口。   “属下参见殿下,公主。”   三人俱是一愣。   嗯没错,这两个门神是自家人。   然后你们这副一反常态循例抱拳恭敬有礼的姿态是在打脸吗?   “殿下,穆大人。”   “嗯。”好尴尬啊!   点了点头准备推门而入的清源,头顶一下子出现了两柄交叉的金箭。   “殿下,王妃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嗯。”关我毛事啊!   两侍卫对视了一眼,表情很奇妙。   “殿下,是任何人。”   三秒后三人才反应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   穆孑晓之以理:“我们不是人。”   ……不为所动。   紫楚动之以情:“你们想造反不成?”   ……不为所动。   清源手一挥。   ……没办法不为所动了。   穆孑殷勤地推开门,狗腿地看着一脸鄙视的紫楚。   “穆大人,这就是你口中的……不足为患的公主?”   “刚嫁过来就策反了两个侍卫……要是足为患是不是得把本公主都勾去了!”   穆孑深恶痛绝地看了昏倒在地的两人:“……不会不会,这两个变异了。”   紫楚走进,忽然一个踉跄:“……”   穆孑扶着她,屏息四下打量:“这屋子里是什么香?乍一闻差点受不住。”   清源掩住心中的诧异,悠悠开口:“墨竹。”   穆孑龇牙:为何觉得你二人品味如此异曲同工的诡异。   紫楚:“可是……她人呢?”   清源&穆孑:问得好!   三人踌躇间,大门倏地合上。   紫楚觉得一股冷意在周身弥漫,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下一刻并从背后伸来一把寒剑,凉凉地抵着她的脖颈。   穆孑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姑娘,让他直觉感到了危险。   “不知姑娘是敌是友?”   “这话该是我来问。”   “敢问姑娘有何贵干?”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你……”   穆孑正斟酌着说辞,危机四伏的紫楚却陡然睁大了眼睛。   不想死的给我滚。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这语气……这声音……   她试探着开口:“恩……恩公?”   穆孑:“……”这是怎么个剧情?   清源冷笑:“原来正是姑娘搭救舍妹。真是煞费苦心!”   那女子冷哼:“小人之心!看来我不该救你!”   然后……   然后就打起来了。   紫楚呐喊助威:“恩公小心……姐姐快躲开……”   穆孑腾出身子:“说了不许这么叫我!”当着外人能不能给我留点脸!   一句话的空档,在回过神来时,他已被重创在地。   穆孑伸手挡住头顶的杀气:“等等起码让我留个遗言……”   紫楚:当着外人你能不能要点脸!   穆孑濒死的绝望是被更凌厉的杀意抹去的。   看着打的不亦乐乎的殿下,穆孑发誓自己很惭愧。   虽然殿下这人哪哪儿都不怎么样,可是对身边的人那叫一个还凑合。   感动的穆孑决定以后尽量不再坑殿下。   这样想了之后,他猛然意识到出故障了。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清源掣出内里猛地一震,没有防备的姑娘以抛物线的形式移动。   一秒,两秒,三秒……   穆孑&紫楚不约而同地嘴巴张成了O型。   她居然还能站着!!!   再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回轮椅的清源,脸色果然黑了。   于是两人的吃惊被幸灾乐祸取代。   清源看着二人不知死活的猥琐表情,心中第N次慨叹遇人不淑。   然后……   闯进来的是方才门口的侍卫。果然打得动静太大了么!   两个变异的孩子显然不理解眼前的剧情。   “殿下,王妃……”   “……”   “……”   “……”   “……”   穆孑竭力镇定:“咳咳……没什么事,你们先出去守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瞄了一眼殿下,又瞄了一眼王妃,一头雾水地退了出去。   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很诡异。   穆孑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丫的,老子哪里知道子玥公主这么杠!   紫楚格外兴奋:“恩公,原来……原来你是我嫂子!”   公主,您果然被勾了去了。   清源咽下口中的腥甜:“子玥公主,名不见经传,却原来是深藏不露。”   子玥压制紊乱的内息:“传闻殿□□残人废,没想到……你干什么?”   清源走向她:“灭口。”   子玥:“我的确未必是你的对手……不过,你舍得?”   清源:“……”这是挑衅还是调戏?   穆孑赶忙赔笑:“王妃……这都是误会。”   子玥:“意图利用一个弱女子,成就自己的大事,对这样的人,有何误会可言?”   闻言,几人皆是一怔。   这样的话,本以为只有一人会说。   如同搭救不相干的人,本以为只有一人会做。   清源忍住捏死穆孑的冲动:“……你是弱女子?”   子玥:“……”   紫楚:“恩……嫂子,哥哥也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   “文渊阁位处西翼,遥对观象台,若是翻出什么动静,万万逃不过殿下的监视。何必辛苦再跑一趟?”   白了一眼旁边面色如死的两人,不愧是领导,清源已然恢复了平静。   “公主可会与我等为敌?”   “暂时不会。”   “您今日搭救舍妹?”   “偶然。”   “在下的法力状况?”   “废人。”   “多谢公主。”   “彼此彼此。”   ……这是目瞪口呆的两个龙套。 作者有话要说:     ☆、摊牌   清源第99次情不自禁地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恩,应该没花。   所以你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本殿下是几个意思?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大眼瞪小眼后,清源终于放弃了和屋角蜘蛛的迂回斗争。   “你们一定要扮思想者么?”   紫楚:“……”   穆孑:“……”   清源扶额:“你俩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他的内心很是冲动,犀利地发现了自己又一项可用技能——   谁能让穆孑诡异的安静下来?   谁能让紫楚静坐着不出去撒野?   谁能让这生死两立的两位祖宗如此团结默契地一致对外?   我啊!果断只有我啊!   然而清源的小内心很遗憾没有被友方解读。   穆孑:“殿下,我们需要解释。”   清源是茫然的。   紫楚:“你今日为何与嫂子动手!”   穆孑腹诽:这是你哥啊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把你拉扯大的亲哥啊!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斥责他!瞧您那小语气,小情绪……   那是你哥的女人好伐!是你哥的!   “不动手?”清源一脸纠结地在兄弟和妹妹之间进行眼波流转:“楚楚,你究竟多恨不得穆孑死?”   穆孑:“虽然我很愤然……但是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紫楚:“哥,你今日实在太没思量。倒不是我防着嫂子,只是你假伤的真相,本是连我都瞒着的。若是泄露出去……”   穆孑帮腔:“何况你动手时尚且不知她的身份,还要多耍帅有多耍帅!殿下你跟我说实话吧兄弟受的住,是不是我老这么坑你导致你内分泌紊乱了?”   清源给了他俩一个高难度的白眼:“难道让她把我当废物!”   穆孑&紫楚:-_-||……   “殿下,我假定你能逻辑地思考——当初装废物是谁的提议?”   清源45度角仰望屋顶:“都这么多年了啊!本殿下也记得不甚清楚。”   穆孑&紫楚:他这一下抽一下是怎么回事儿?   清源总结陈辞:“总之,公主既然不会坑我们便无妨。我今天也是一时冲动……”   穆孑:“……你活了三百多年,世界观里有冲动这个美好的词??”   紫楚的小眼睛瞬间瞪成心形。   对此,清源表示无视。   这时候,某些人充分发挥了牛皮糖的本能。   “殿下,你甭瞒我们了,其实你和公主早有□□吧?别说你俩还真是般配得人神共愤群魔乱舞啊。我说你……”   “子玥公主?有何指教?”   短暂的心脏漏拍。   穆孑撇嘴:“哎呦哎呦喂……我好怕怕呀!就冲着你媳妇儿对你不待见的程度,她要是踏进你这屋子爷跟你姓!”   紫楚:“他没姓。”   穆孑一脸嫌弃:“就您那道行,还想吓我。你是不是还想说子玥公主就站在我的身后友善地拍了拍我瘦弱的双肩再放出一只魔兽给我重大一击?哎呀我的小心脏啊……”   谁把手搭小爷肩上了!?   出于本能,穆孑一个优雅的小擒拿手就亮出来了。   猛回头,惊起一只黑狗。   “汪!”   穆孑:我这个乌鸦嘴。   一秒钟调整到温良恭俭让模式。笑容是那么猥琐,冷汗是那么淋漓,两股是那么战战……   “公……公主,你这魔兽真可爱啊哈哈!”   哈——哈——哈——   如果它不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一口的话。   回头怒瞪无良兄妹:你俩个没魔性的也不知道提醒我!   子玥:“他已经提醒了,并且很有深度。”   清源:“……”   紫楚:“……”   穆孑:“……公主,您坐,坐坐坐……”我该说些什么呢?   一瞄眼看到了她的狗。   “公主您这魔兽可真骁勇啊臣下蓄养了很多小动物不知道它喜不喜欢做个伴啊!”   子玥怜爱地抚摸狗头:“能吃的它都喜欢。”   穆孑:我放弃!我果然只是一个愚蠢的魔。   “穆孑,别闹了。小孩子嘛,公主别和他计较。”   穆孑:殿下我其实是想骂你的你知道么。   子玥嘴角一抽:“我是来给殿下送兵权的。”   清源:“……还望公主明示。”   那两只!对,就你俩,激动个毛?注意德行!   “殿下煞费苦心,为的不就是这个?”子玥抚摸着玉质的令牌,轻轻地推到他跟前:“父王已然大行,殿下不必顾忌。”   说着,嘴角扯开淡淡的笑:“子玥喜欢坦诚些。”   清源伸手抚上玉牌,忽冷忽热的跳动着光晕。   他的心有一瞬间的堵塞。   “公主以为,在下也是那等魍魉小人?”   子玥眉心一跳:“否则,殿下娶我做什么呢?”   清源心里问候了穆孑的八辈祖宗:“既然公主知道,为何又要嫁我?”   子玥只看着他,不说话。   一直看到他讪讪地接过令牌。   “殿下博古通今,心计谋略,难得担当!”   “多谢公主称赞。换做昨日之前,在下的确以为,整个魔域皆不是我一合之将。”   “殿下过谦了。”   “公主既不愿明说,在下也不强人所难。不过我身边的人,是在下拼了命也会护住的。”   “殿下好性情。”   “这狗叫什么?”   “它没叫。”   “……我问名字。”   “……啸天。”   “……公主好胆识。似乎太瘦了些。”   “它最近减肥。”   “……在下说的是公主。”   “……”   穆孑&紫楚: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和狗,男,女同屏? 作者有话要说:     ☆、沉香   天庭,真君神殿。   一身玄衣黑氅的少年,默不作声地立在窗前。   缕缕月光从微风里渗进,清凉中不失柔婉。   他还记得,三百年前众人第一次冲进真君神殿,喧闹的嘈杂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颤抖的愤怒:“沉香!不要学你舅舅!”   他冷笑了下。   这一笑让对面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   眼前,再没有刘家村山林间那清风朗月的少年。   “沉香,我们此来是要问问你,判处文曲星君……究竟是什么意思?”   沉香看着他们,以那种睥睨一切的眼神,幽深得望不见底。   “沉香所为,皆是司法天神该做之事。”   他的面上平静无波,他的心却骤然一痛。   我做的,都是司法天神该做的事。   怎么没人信呢?那时候,这时候。对他,对他。   三圣母第一个冲上前:“你够了!不要学杨戬。司法天神,又是司法天神,这顶帽子对你们究竟多尊贵!一个两个的上赶着薄情寡恩!”   “昔日沉香年幼无知,如今思量过往,舅舅所作所为,沉香难以望其项背。”   三圣母闻言,突兀地跌入嫦娥怀抱。   敖春拳头紧了紧,又松开,再紧了紧:“刘沉香……真是外甥多似舅。”   “别把我与舅舅相提并论!”   我不敢。   亦不配。   瑶姬冷笑:“你也知道不齿?可是你如今行径,与那逆子有何两样!你已经多久不曾回华山看看?这逆子的神殿,你真的当成家了不成!”   沉香忽然感觉很无力。   彻头彻尾的无力。   “外婆真是健忘。据沉香所知,您娘家在天宫,婆家在灌江口。”   “你……你……”   “诸位若是无事,沉香便不送了。真君神殿事务繁忙,容不下太多闲杂人等。”   “……”   神殿复归空旷。   “你也喜欢望月了?沉香,你真的越来越像他。”   “小玉,你怎么还没走?”   “四姨母祭日将至了。沉香,抽空我与你去看看吧。”   他想拒绝,脑海里却猛地浮现出那红衣金发的刚烈女子,决绝殉死时面上幸福的笑靥。   他闭了闭双眼,微微颔首。   “你……你要回万窟山了么?”   身后,女子的声音越发飘渺。   “沉香,我越发看不懂你了。”   沉香身子一颤。   果然,永远做不到无动于衷啊。   那时的那人,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神殿里一片寂静,他颓然抱膝蹲下,蜷缩在墙角。   没了白日里的狠辣果决,如同第一次踏出刘家村,那脆弱无助的少年。   “舅……舅舅,沉香想你了。”   是不是,您也时时沉沦在窒息般的无奈中?   “司法天神,对于李天王所言,你可有异议?”   缓过神来的沉香,已经立在威严的朝堂之上。   他斜睨了眼侃侃而谈的李靖,不动颜色。   “小神不曾听到他在说什么。”   众神憋笑不成,李靖脸色骤绿。   玉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就散了吧。”   王母适时插了一句:“司法天神留步。”   “陛下,娘娘,有何吩咐?”   王母端着高华的妆容,语气似乎玩笑。   “本宫只是好奇,若是也来一个书生骂天,司法天神该当如何?”   沉香:“小神自然遵从上令。不知娘娘又会如何?”   “你……”   “娘娘历一世劫难,难得回天,还是好生休养为上。”   王母一噎:“你这是让本宫放权?你凭什么!”   沉香:“小神不敢。娘娘下界那一世,起于宫闱微末,行于朝堂,以致践位。凌云壮志,雷霆手段,小神不敢不敬佩。”   王母:“……陛下,你瞧他这挑拨离间。本宫……”   玉帝叹了口气:“好了娘娘。”   “司法天神,你先退下吧。”   沉香行至门口,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你舅舅祭日快了,不知劈舅小英雄,预备送他什么大礼?”   沉香骤然变色,踉跄着走回神殿。   次日,凌霄殿上,司法天神大动干戈,构陷忠良。   众神无辜牵连者,五十有三。   比之前任司法天神,更甚。   一时间,谩骂四起。   而处在风口浪尖的沉香,一脸孩子气地斜跪在灌江口的衣冠冢旁。   “舅舅,沉香做得如何?忠良?呵呵……”   “舅舅,您是不是在怪我?沉香知道,您从不希望我掺和这些的。您巴不得您的外甥,傻不拉叽地活着。”   “舅舅,四姨母死了,是我逼死了她。她不想忘了你……我不是有意的。”   说到这儿,沉香嘴角勾起一个苦笑。   原本,原本他不想的啊。   他永远忘不了三百年前的凌霄殿上,魔尊千焕那邪肆的笑。   众神惶惶,他却觉得安心。   “这一道云族秘法,三界无可破之数。你们会忘了今时看到的一切。彻底遗忘。”   “不——”   随着女子凄厉的尖叫,尘封的灵境被鲜血染红。   “姐姐!”   不理会敖春声嘶力竭的哭喊,沉香呆滞地看向那个女子。   四姨母,他记忆中除了父亲外,最早最亲的人。   她曾死而复生,这一回,却是真的死了。   他想起灵境之中看见的,她在真君神殿绝望的低诉。   “真君,杨戬,我在乎,我喜欢你……求求你,不要让我忘了你。我不求你想着我……”   只是别让我忘了你。   沉香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但愿他没有看错,那香消玉殒的女子,眉间羞涩的幸福。   “刘沉香,你不怕?”   “怕什么?”   “忘了。”   “我不会。”   “你也许不会。”   “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该回答他的人,就那样灰飞烟灭。   神魔之主,一笑泯恩仇。   果然,是物以类聚。   然后沉香知道,灵族有种试炼的法术,叫同心。   沉香与杨戬同心,所以他没忘。   玉帝与杨戬同心,所以他没忘。   他不知道唠叨和哪咤如何,也许是补天石和宝莲灯材质特殊,也许……他们也与他同心。   其他人,除了血溅当场的四公主,当真都忘得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啊!   舅舅,偌大三界,即便再历经一切,知你懂你的仍旧寥寥无几。   你苦心孤诣的一切,在各人私念之前,原来微不足道。   舅舅,你可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生辰   穆孑今日对弄巧成拙这一成语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   秉承着旁观者清的坚定信念,贯彻唯恐天下不乱的核心思想,在坑兄弟无罪的旗帜号召下……   他做出了冒魔族之大不韪的壮举——撮合殿下和公主。   对此,紫楚举双手双脚赞成。   在两人极具魔性的佞笑声中,在一旁安静的做一条美狗的啸天不禁感慨:   果然找死都是有窍门的么。   不过他介于友情提醒和幸灾乐祸之间的复杂狗脸被二魔自动过滤掉了。   于是——   时间:参考子玥公主的生辰八字   地点:魔域   主演:清源殿下,子玥公主   友情出演:穆孑,紫楚   布景:啸天   情节梗概:清源殿下孤傲的身影立在暗河之畔,晚风拂过卷来阵阵凉意。公主左牵黄,右……垂首漫步至此。殿下回眸一顾百媚生,在公主略有些怔忪的眼神注视下,嘴角扯开一丝不苟的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掣出弓箭,对着河面上的花灯一射。霎时间烟花四散,十里飘香,绚烂非常,俊男靓女,两两凝望。   大结局:花好月圆魔长久。   如果清源听到他们的计划,一定会在内心慨叹,自己不够关心弟兄们啊,这脑子不忍直视啊!   连啸天都能看出来公主不是这种战术可以搞定的芊芊弱女好么!   然后,紫楚针对剧本提出了建设性问题:“你会做烟花么?”   穆孑:“……这种技术活还是殿下来吧。”   紫楚:“你确定我哥有档期么?”   穆孑得瑟一笑:“我确定。”   果然殿下是同意出演的,而且义务演出。   当然,穆孑的说辞是:公主大老远嫁过来背井离乡孑然一身每逢生辰倍思亲我们需要尽一下地主之谊让公主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宾至如归啊。   清源还就不乐意了: “这里现在就是她的家。”   紫楚:“……哥你不要这么煽情。”   清源:“……”有吗?   穆孑继续发挥他纵横魔域所向披靡的脸皮厚度,死缠烂打。   然后……吃饱喝足不知哪根筋搭错的清源殿下就这么同意了。   对此,穆孑和紫楚很配合地欢呼雀跃了。   啸天腹诽:难道你们都没有魔想到我家公主配不配合么?   出于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它不作提醒。   反正提醒了也没魔听得懂。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公主居然吃饱了撑的散步散到了河边。   啸天远远地凝望了一眼穆孑:果然,这哥们儿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不知道殿下会不会让他自己选个死法。   它永远忘不了,自家公主十八岁那年,一向和她要好的侍卫筹划着给她一个生辰惊喜。   他的目的我们暂且不去深究。   然后……他杀青了。   那是啸天第一次看见自家公主发脾气,它才知道,公主的生辰,是动不得的。   不得不说穆孑是一个优秀的编剧兼导演,从舞台布景到人物塑造再到情节发展都很成功。   夜色中的清源,月华下邪魅的模样,果真让子玥一个恍惚。   “嗖”地一声响,魔箭旋开,烟波浩渺,散成恍若繁星的漫天绚烂。   开弓的那一刻,清源脑子里回荡着穆孑的灌耳魔音:“她虽然是个强悍的姑娘,可到底是个姑娘。”   他自问不是心思悱恻之辈,只是这样一句话,很轻地一下子,触动了他心地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隐约记得很久以前,他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像是对着梦中那姑娘。   却只是隐约。   他们想的的确没错,子玥再强悍,只是个姑娘。   作为一个姑娘,心理防线有时十分脆弱。   换句话说,就是喜怒无常。   其实每一个姑娘都是如此,只是,未必对着你。   像子玥现在便是略有些感动的。   如果,清源不突然冒出一句:“公主,生辰快乐。”   啸天:这个死作的很有技巧。 作者有话要说:     ☆、华山   沉香褪下司法天神的冰冷装束,换上一身长衫,正准备下界。   真君神殿的草头神忙不迭地闯进来。   “司法天神……哪,哪吒三太子求见。”   沉香呼吸一痓。   对面的草头神咽了咽唾沫,司法天神的威压,比之他舅舅,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沉香挥了挥手,草头神应声退下。   “何事?莫非三太子想效仿几千年前,大闹真君神殿,和沉香也来个决裂?”   哪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可是……要去华山?我与你同去。”   沉香少不得震惊了良久,灵境之后,毕竟率性如他,离得华山总巴不得越远越好。   “华山有魔气出没。”   沉香瞳孔一闪。   这话若是旁人说,他必是不以为意。可眼前这人,三百年间,除了除妖灭魔,浴血厮杀,再没有干过旁的。   值得他哪吒这般殷忧的,难以想象是何等角色。   哪吒见他沉默不语,便知这是默认了。当即与他一同前往华山。   途中——   “沉香,你可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   沉香微微一笑:“三太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始终记得,三百多年前出同心阵后你的眼神。”哪吒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不会放过玉帝。”   杨戬一生谋算,心机才略,似乎三界之主一味纵容。   实际上,这一局,却是那一对甥舅的决绝对弈。   包括最后的魂祭三界。   沉香朝着凌霄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三太子,还记得云千焕设阵之时,玉帝难得慌乱之际,脱口而出的是什么?”   哪吒一愣,思绪飘远。   那时候,那时候玉帝喊:“速传二郎神!”   众神:“……”   哪吒永远忘不了玉帝当时的模样,上下牙错乱,张口结舌,面色颤颤。   一字以蔽之:傻。   “也对,不需要你做什么。”   不需要任何人做什么。   玉帝,他自己不会放过自己。   人间。   紫楚咬着小手帕坠在清源身旁,时不时偷窥两下自家哥哥的俊颜。   于是她终于明白了清源总爱戴着面具的原因——   这小模样绝对有祸乱苍生的资本啊。   “要是嫂子也能看见哥哥的模样……”   “别跟我提她!”   “呃……”   紫楚真真地感觉兄长的傲娇属性爆发了。   “哥,你和嫂子都半个月没说话了。夫妻之间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啊……”   “我跟她就不是一条床上的。”   紫楚:“……”我竟无言以对。   这时候清源瞄了她一下,什么都没说,可那小眼神分明是在责备。   紫楚表示自己很无辜。天王老子也想不到会有人把生日恨得像祭日似的牙痒痒啊。   “哥,你也不能全怪嫂子,我特地派人去北边调查了一番,凡是曾经给嫂子张罗过生日的,都没有在魔域出现过。”   清源:“所以我还应该感谢她留了几分情面?”   紫楚:“你要这么理解当然最好。”   “……”   清源内心实际上万马奔腾,真切地理解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深刻内涵。   自己筹备了好些时间的寿礼,换来的居然是一句咬牙切齿的谁要你多事。   要一笑而过,他表示自己没有那么高的魔性觉悟。   紫楚四周泛起粉红色泡泡:“哥,你就别生气了。你看你和嫂子,拂袖而去的背影都那么默契。”   清源:“……”   紫楚:“再说,你也不能一和媳妇吵架就离家出走啊!”   清源的第一反应是,我妹子从哪里学来这么人性化的术语?   然后——   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出走……   清源表示自己当机了。   “哥,好累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可好?”   “那里有一户人家诶,我们去坐坐吧。”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问问。”   如上,大约是她的自言自语。   所以等清源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家不成器的妹子已经站在人家门口乐颠乐颠地冲自己招手。   清源无奈走进。   紧接着——   “逆子!”   “杨戬?”   “二……卑鄙小人!”   “真是祸害遗千年!”   “……”   伴随着一阵锅碗瓢盆棍棒刀枪混乱的杂音。   清源四顾,不解:“哪儿呢?”   众人:“……”你不要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于是沉香和哪吒赶到华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杨……戬大哥……”   “舅……舅舅?”   清源嘴角一抽:“在下姓莫,出外游历,途径贵地。舍妹顽劣,叨扰诸位了。”   众人:“……”我们装作听得懂的样子。   杨莲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上前:“二哥,你到底是不肯放过我们?”   清源:怎么这群人都喜欢乱认亲戚……   紫楚还就不乐意了。   “这位夫人,我哥是长得好看些,可再怎么着你也不该跟我抢啊!”   杨莲:“……”   清源微笑:“楚楚……哥脸不多,你省着点儿丢。” 作者有话要说:     ☆、花痴   众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眼前这披着杨戬皮的生物不是杨戬的事实。   “诸位,也是。杨……杨二爷和嫂子三百多年前就……”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你以为那个人不会出现;可他偏偏跑到你跟前。   你不想那个人再打扰你的生活;   可知道眼前的不是他,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用比较后现代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犯贱。   厨房。   杨莲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看着这突然造访的姑娘挥动饭勺。   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姑娘,虽然我不该度你的君子之腹,可是你确定你真的不是想砸厨房?   “莫姑娘……与令兄似乎感情甚笃。”   紫楚手上动作不停,笑得意味深长:“那当然,我们可是彼此最亲的人。”   然后突然想起了一句:“夫人若是有个哥哥,就会明白我有多幸福。”   杨莲眉头一颤,笑意如常:“愿闻其详。”   紫楚手一顿:“我们自幼无父无母,相依为命,我哥总是把什么好的都留给我。其实我都是看在眼里的,魔域……我是说,我家里,总有人说我哥哥是坏人,还在我面前嚼舌根子。这种人,本姑娘见一个宰一个。”   杨莲懵懂:“若是令兄当真是坏人呢?”   紫楚:“我有说过我哥哥是好人么?”   杨莲:“……”你可不可以按照常理出牌。   紫楚:“我不信正邪,也不信善恶,我只信我哥。”   杨莲一怔,像有股凉风灌进心里,随后自嘲一笑:“我也是有个哥哥的。可他待我实在无情……”   紫楚盛好菜,温婉一笑:“那你待他呢?”   “什么?”   “骨肉至亲,血脉相连。你若待他有义,我不信他会待你无情。”   说完,径自端着盘子向外走去。   徒留厨房里的杨莲,一个踉跄,身子骤然后跌。   从没有人问过她——   那你待他呢?   那你待他呢?   她一个劲地摇头,却没法将这声音晃出脑海。   我待他……   不,我待他仁至义尽。   我甚至不计前嫌收留了他。   是他,都是他……   她这么想着,果然,就这么信了。   正厅。   气氛格外诡异。   清源面色如常,内心却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你们一个个这如狼似虎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咳咳!诸位这样盯着我看真的好么?”   众人:……   紫楚:“哥,肯定是你哪里得罪人家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诶……”   清源怒了,怎么能这么想你哥!   “楚楚,哥一不会偷,二不会抢,三不会杀人放火,四不会打家劫舍。我能得罪谁啊!”   紫楚作摆手状:“哥你太谦虚了。”   众人:“……”   清源:“再说了,我哪次不是斩草除根。”   紫楚:“也是诶。”   沉香应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忍受不了这么二的形象和自己舅舅的尊容对上。   “二位误会了,只是这位……莫先生的样貌,和我一位故人很是相似。”   清源心中一动,仔细打量着眼前说话的少年。   眉眼间,当真与他有几分相像。   “那位故人……是公子的近亲?”   沉香莞尔,抬眸望进清源的眼睛里:“是我的舅舅。三百年前,权倾三界的司法天神,杨戬。”   如他所愿,清源眼神有了些许波动。   杨戬!杨戬啊!   千年前的伏魔之战,杨戬,早已成了魔域子弟心中,血腥与力量的代名词。   他是仇恨。   他也是向往。   紫楚噗嗤一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他竟和我哥哥生得一般模样,也就难怪了。”   哪吒:“难怪什么?”   “曾从一位朋友那里听来过,你可知为何那么多女子争先恐后地成仙?”   众人摇头。   紫楚:“因为天庭有一个杨戬啊!”   清源嘴角一抽:“我可听说,还有不少女仙思凡。”   紫楚:“是啊。谁让天庭只有一个杨戬啊。”   清源腹诽:为何我从不知道妹子花痴时这么不靠谱。   “楚楚,这些乱七八糟的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紫楚眼珠子咕噜一转:“嫂子说的啊!”   清源:“……不可能。”   紫楚为难地叹气:“哥,不是妹子说你,你哪都好,就是太自负了。是,嫂子的确不待见你,可不一定就不待见旁人啊。”   众人:姑娘,我们不是很明白你的意图。   “这么一说好像是哈。哥,难怪嫂子不喜欢你,说不准嫂子也对杨戬……”   清源打断:“那又如何?一个死人而已!”   瑶姬一愣:“莫先生,我们似乎未曾告诉你,那逆子已经过世了。”   清源笑:“真死了?也好,省的我动手了。”   紫楚:“呀!这可不好了,哥哥,你怎地也争不过一个死人啊。”   周围的空气明显冷了不少。   梅山老大上来打哈哈:“莫先生,令妹说笑呢。看您也是有些阅历的,还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杨莲:“就是啊。想必尊夫人只是欣赏,纯欣赏而已。”   嫦娥:“何况……杨戬即便活着,也是心有所属的。阁下不必担心。”   紫楚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 作者有话要说:     ☆、凉薄   杨莲站在屋子的角落里,暗自望着和众人应酬的莫先生。   她的手里,端着还剩些残渣的盘子。   很久很久以前,她的二哥也曾如此,接过她熬的汤,一饮而尽,回味无穷。   她当初一直想,二哥可真够馋的啊,一口都不给自己留下。   很久很久以后,她为人新妇,洗手作羹汤,挚爱的丈夫品尝一口,再喝不下去。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手艺,是那样的人神共愤啊。   想到这里,杨莲心中一动,伸出手指蘸了蘸残羹,心情复杂地塞进嘴里。   果然,别有一番滋味。比之自己昔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目光悠悠投向紫楚,这个女子对她的态度,友善中透着几分诡异。   她直觉喜欢不起来。   此时,他依偎在兄长的怀里,小鸟依人的模样,仿佛占尽了世间全部的幸福。   杨莲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   紫楚片刻前的问题又在她耳畔回响:杨莲,你待他呢?你待他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身后有人走近都未曾发觉。   “莲儿……你可是在想你二哥?”   杨莲一失神,手里的盘子险些坠地。   瑶姬怜爱地扶着她,神色恍惚:“莲儿,你还不肯原谅沉香么?”   杨莲不语。   “莲儿,我一直恨着你二哥。若不是因着云止的出现,我不会去看他一眼。即便是三百年前,沉香说,他为了救他而死,我也只是难过了几日。”   “可是,看着这位姓莫的后生,娘就想,若是那逆子还在,可会像他一样,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分给为娘。”   “承认吧莲儿,你同我一样,看着紫楚,你是嫉妒的。那逆子可以无情,我们却做不到无意。时至今日,你我心中,实则还记挂着他。”   杨莲深呼了一口气:“可是彦昌死了。”   简单的两句话,平静的语气,瑶姬无奈地闭上了眼。   杨莲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径直跑到后院一间精致的木屋里。   里面,供着刘彦昌的灵位。   杨莲阖上门,抚摸着丈夫的灵柩,嚎啕大哭。   “彦昌,快三百年了,阴司天寒,你可有人照料?”   “你会原谅沉香吗?你一直那样疼他,想必不会怪他的吧。”   “可我……我却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刘彦昌的千年功德突然消失。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莫名其妙。   九天之上,可以为一个凡人还魂续命的法子,数不胜数。   杨莲做不到,瑶姬做不到……可权倾朝野的司法天神,却可以做到。   可他什么都不做。   他就那么看着,看着自己的生身父亲,形容枯槁,油尽灯枯。   到死,他都紧紧盯着儿子;到死,他都不相信——   刘沉香,刘沉香!   他一手带大的儿子,他操纵着生杀予夺的儿子,就那么看着,看着他一命呜呼。   杨莲愤恨的视线,瑶姬话里话外的指责,敖春难以掩饰的心寒……   只换来一句:“身为司法天神,岂能知法犯法。天条规定,仙家不得擅自扰乱凡人生死。”   杨莲怒喝:“天条!又是天条!我听够了!沉香,天条不公,你便也为虎作伥吗?!”   沉香看着母亲,攥紧衣袖下的双拳,忍住心中的刺痛。   “不公?娘,新天条是多少人拼了多少力气挣来的?难道只不遂您的意,便是不公么?”   话音未落,换来的是痛彻心扉的一巴掌。   从此,昔日母子,形同陌路。   而新任司法天神刘沉香,忘恩负义、背亲弑父的罪名,响当当地坐实了。   门外吹来一阵冷风,沉浸在悲痛中的杨莲打了一个寒战。   她拢了拢衣衫,擦拭眼角的泪水,向人群中走去。   她的儿子在那里;   她的二哥……似乎也在那里。   可为什么,这凉薄的尘世,到头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   魔域。   紫楚对着穆桀挤眉弄眼,呼吁他赶紧把子玥找来。   奈何她的强烈信号没有被愚蠢的友舰接收。   紫楚无奈地瞥了眼自家哥哥手里的卷轴,心里默念了一万遍盘古保佑。   三天前,华山下那一大家子和他们兄妹依依惜别,热情得让一向以活泼著称的她都招架不住后,他们兄妹二人终于得以打道回府。   建立在约定常过去看看的前提下。   然而,好死不死地这时候一阵妖风吹来,把好奇心极强的众人引到了不远处一间清幽的书房。   紫楚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房子得多少年没有人烟了。   然后,她的目光果断地被案上一幅画吸引。   实在不是她附庸风雅,而是那幅画表现得太过活跃。   瞧它那一翘一翘的小模样,活像隔壁大街上卖弄风骚的豆腐西施,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它似的。   为什么这幅画到了清源手里?   哦,那说来就话长了。概括起来就是这副传说中杨戬的亲笔画上的妙龄女子和自家嫂子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说人间画的画从来都不像真人么!   这个如同把嫂子拍进去的是怎么回事儿!   好歹你换个发型也能啊!   看着自家哥哥一脸谁欠了他二百两银子的表情,再看看穆桀一副这是怎么个剧情的萌萌哒的喜感,紫楚表示自己真的知道太多了。   “她到底哪儿去了?”   穆桀:“谁?子玥公主?我不知道啊。干你毛事啊殿下。”   紫楚赔笑:“姐姐你不要说话。”想死我可以送你一程。   清源:“穆桀,你似乎应该注意一下对她的称呼。”   穆桀愣:“子玥?公主?玥玥?子儿?小玥?”   他这边掰着指头挨个试,那边一个杯子恶狠狠地砸了过来。   穆桀骂娘的冲动被门口响起的一声传唤扼杀在摇篮里——   “殿下,王妃回来了。”   穆桀了然:“……你不觉得叫王妃显得感情太生疏么?”   紫楚呵呵:“你们之间有感情?”   穆桀一噎,缓过神来清源已经不知去向。   紫楚:“你干嘛?”   穆桀:“跟着殿下啊。”   紫楚一把把他拉回来:“姐姐乖啊!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   看着公主殿下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穆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文渊阁。   子玥依偎在床沿,咬着下唇,额头直冒冷汗。   啸天瑟缩在她脚下,舔舐着她脚边的血迹,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呜的□□。   清源闯进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刺啦”一声,子玥撕开左肩的衣服,霎时间鲜血奔涌,大汗淋漓。   白皙的肩膀,血肉模糊,乌金般的颜色,骨肉分离的声音,清源是习惯了的。   此刻,却觉得格外刺目刺耳。   “你中毒了?”   子玥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晦涩的眸子。   毒气侵体,她不禁恍惚,想要揭开那冰冷的面具。   究竟是怎样一张脸,能配得上这么好看的眼睛。   “你认得杨戬?”   “魔族谁不知道他。”   “你认得杨戬?”   “我已经说过了。”   “我问你认得杨戬?”   “你能不能换一句?”   “要我帮你解毒么?”   “多谢殿下。”   “可以。你认得杨戬么?”   “殿下!”你抽了么!   子玥直觉眼前这人疯了,张口闭口,只是这一句话:   你认得杨戬么?   他攥着她的双肩,伤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虐待。   “你混……”   唇畔传来一阵凉意,满腔的怒火被堵了回去。   昏迷之前,她终于觉察到,屋子里氤氲着桃花的芬芳。   她不喜欢这样的香气。   奈何伤重之躯,过了这么多久才注意到。   似乎前不久,有一个人对她说过:“我哥哥素来爱桃花。哪日他惹了嫂子不喜,你便以桃花为引,随意给他下什么作弄的□□。他决计品不出来的!我可只告诉嫂子了……”   紫楚……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   清源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女子,嫁衣翩跹,雪中起舞,水袖翻飞,天地万物仿佛都失了颜色。   不远处,站着茫然入梦的他,一袭喜服,看着她慢慢走近。   “二哥,我是云止。”   曼珠沙华,可是命中注定的适宜?   三百年来循环往复的梦境,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第一次唤他。   那时,她是他的新娘。   清源苏醒之前,她已消失不见。   头昏脑涨,鼻尖还散着些桃花的香气,清源咬牙捶床,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套。   晨光透过窗子跳跃着,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女子温热的体香,一室狼藉提醒着他不可忽视的作为。   穆桀进来的时候,张口结舌了半柱香时间。   眼前这衣衫不整……满身春色……很显然做了些少儿不宜举动的……是清源殿下没错吧。   “殿下……我见王妃出去许久,进来看看您……”   还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不要灭口啊!   清源整理好衣衫,随性坐在床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呢?”   “不——知——道。”   “你和紫楚,谁给我下的药?”   “不……可能是子……王妃啊。”   “她不会。”   “原来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   穆桀阴险一笑:“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殿下您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清源:“她一定恨死我了。”   穆桀叹了口气:“哎……别这么不自信嘛!所谓日久生情啊,你和王妃……”   清源:“她也不会原谅我了。”   穆桀:“王妃不是那么小心眼的……”   清源:“我是说云止。”   穆桀一愣:“云止……是谁?”   清源没有答话。该怎么说,他也不知道云止是谁?   “你是说……你的那个梦中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舅甥   天庭,凌霄殿。   玉帝扬了扬耷拢着的眼皮,慵懒的声音一如既往。   “李天王,司法天神的弹劾,你可有辩驳?”   李靖张口结舌,正待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武曲星君扯了扯衣角。   “他要算计的人,这几百年哪有脱身的。你还是先别挣扎了,见好就收,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李靖咬牙切齿,愤愤地俯首称罪。   王母意味不明一笑:“既然如此,就暂且削去李天王的兵权,由……就由其子三坛海会大神暂代吧。众卿可有异议?”   一片应和称颂之声后,茫然的李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后面捡自己现成的,会是他的亲生儿子。   散朝后,沉香应召瑶池赴宴。   玉帝:“来了啊,可小心着点儿,朕这酒可贵着呢。”   沉香一脸我理解的表情:“沉香知道。多年前舅舅和圣佛对饮,打碎了几个栅栏而已,陛下可央着他赔了不少。”   玉帝汗:虽然咱俩不待见,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   “朕倒是生得小气,却生了个败家的外甥。”   到头来,败了权利,败了声名,到头来还败了自己一条小命。   沉香稳住身子,泰然落座。   “沉香今日殿上荒唐,还请陛下恕罪。”   玉帝茫然:荒唐?   奥……你是说你在殿上话里话外指责朕惧内?   “哎!不必介怀,比起你舅舅干的那些事,你真是个乖宝宝。”   沉香:“……陛下谬赞了。”   玉帝自得地品酒:“你连李靖都开始下手了。怎么,下一个是朕?还是你的母亲?”   沉香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小神不敢。”   玉帝挥手示意无碍。   “你可知,朕为何这般由着你胡来?你早已不是当年劈死你舅舅的毛头小子,总不会以为,朕也想替杨戬出口气。”   沉香冷笑:“小神也是好奇。陛下容得下我,为何却容不下当初的杨戬?”   玉帝:“你不会明白。刘沉香,永远不是杨戬。”   “司法天神,你可知你与杨戬最大不同如何?”   沉香不假思索:“如出一辙的举止,舅舅的心太大。小神却只是为他。”   他算计众仙是为大局;我打压李靖是为报复。   他为三界算进一切;我却只为守护他所思所念。   玉帝干笑了两声:“原来你当真非吴下阿蒙。可叹,从头到尾,你只是一个人。”   沉香腹诽:说的好像舅舅有两个人似的。   玉帝很快对他的疑问做出了解答:“杨戬,却是一个神。”   沉香略微怔忪。   超出三界,不入五行。那样一个杨戬,即便落入凡尘,却比之九霄云上的玉帝王母,更让人坚信,这世间是有神的存在的。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这种对比其实很鲜明。   若将天上众仙废去法力剔去仙骨扔到凡间,他们就成了传说中的丧家之犬。   可是杨戬体残人废备受欺凌只要眼睛一睁掸掸灰尘,就诠释了何谓谪仙风骨。   所以,还好,他死了。   “近时魔界似乎有异动。司法天神,防患于未然,你这便与哪吒筹备,再来一次伏魔之战。”   看着沉香陡然深邃的眸子,玉帝不缓不慢地补上一句:“可别再留下一个云千焕。”   哪吒冲进真君神殿的时候,沉香正负手而立。   黑色的背影,暗白的光晕,一瞬间让哪吒感受到心如死灰的绝望。   绝望……无能为力……   何止沉香呢?他,圣佛,谁不是在这样的漩涡中挣扎了几百年。   “司法天神,你……不能放过我父亲么?”   沉香纹丝不动:“他待你素来寡情。”   哪吒一噎:“可……他终究是我父亲。我看着你……只想着,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自知失言,讪讪地住了嘴。   沉香恍若未闻:“我是依律办事。三太子还是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生接下令尊的烂摊子。”   哪吒脸一红,想谩骂,想咆哮,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喷薄不出。   杨戬死后的第一个百年,他不是没想过,和眼前这人一起,替他守望着冰冷的天庭。   直到涉足权力的漩涡,他第一次怀疑,自己过往几千年,究竟怎地生存下来?   那时故友重逢,久违的黄天化语带嘲弄:“前司法天神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待你倒是真的好。不然……”   不消他说完,哪吒踉跄着离开。   不然……不然以他的斤两,究竟怎么在权谋诡诈中生存下来。   还能时不时如沉香所说,耍耍小孩子脾气!   “我将手中兵权尽数交予你……你放我父亲一马。”   沉香双手攥拳:“我说了,别跟我使性子,你还没这个资格。”   “你回去吧。估计不多时便会接到圣旨,择日出征不周山。”   哪吒双目圆瞪:“魔域?自杨戬大哥平乱之后,千年无事。如今陛下……”   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意陡起:“难道……他知道了?”   沉香阖上眼皮:“你我能发现的事情,他如何瞒得住。三百年了,他对舅舅的忌惮竟一天不曾消减。”   那日华山之下的异象……三界之主,怎会容忍这样一个变数存在。   “哪吒大哥……我现在没气力和你生气。”   哪吒咬着嘴唇,渗出一丝咸涩的液体:“我知道了,沉香。可是……做?还是不做?”   沉香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忽然很愤怒。   凭什么问我!   凭什么要我决定!   凭什么我不能一死痛快!   就因为我是杨戬的外甥?   就因为杨戬是玉帝的外甥?   他咬了咬牙,挥去脑子里叫嚣的念头,齿缝间挤出一个字:   “杀!” 作者有话要说:     ☆、负责   魔域。   室内的气氛暧昧得格外诡异。   且某些存在感受到几丝欲罢不能的杀气。   “哥……嫂子……我就是开个玩笑……”   穆桀心一跳:姑奶奶,有你这么撒谎的么!你这就等于是在说,你俩来打我呀打我呀你知道么!   开个玩笑把你哥给交代出去了?   就公主的厉害待会儿会不会把屋子掀了?   你说以后小爷病了找谁偷童子尿辟邪!   你开什么玩笑!   清源干咳了两声:“公主,我……”我该说点什么好呢???   子玥:“我听到你们说的了。”   被打断的清源:“……什么?”   子玥云淡风轻地一笑:“殿下有你的梦中情人,就不要勉为其难说和我搞什么试试,或者苦大仇深地说着对不起我那一套。因为我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一脸要死要活地逼着你左右为难。并且子玥不会上演默默地爱着你低到尘埃里的戏码,殿下也不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头看我一眼。当然,您也别故作姿态地跟我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都这样了显然执行度为零……总而言之,以上说法实在无聊死了。殿下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来着?”   穆桀&紫楚:“……”   清源一脸黑线:“……没什么,只是有点无聊。”   紫楚笑得很瘆人:“可是嫂子,你还有别的办法?”   子玥:“要什么办法?”   穆桀鼻子一拧:“可是您二位……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不是我不理解您,只是您这表现实在太奇妙了!   子玥一耸肩:“熟就熟了呗,反正我没打算负责。”   清源内伤了:“……可是到底是在下对……怠慢了公主。”   吓死我了还好没有把无聊的“对不起”给说出来。   子玥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也是被下药的?这事就这么揭过去,谁也不准再提。”   清源心道:你要不要这么干脆这么果决你让我情何以堪好歹你让我一个大老爷们掌握一下主动权可以咩?   “可你到底是一个女子……”艾玛这话说得好心虚。   “你活着的时候,会让我改嫁么?”   “不会!”废话!事关男人的尊严好么!   “那我留着完璧之身有什么用?”   紫楚&穆桀:我们竟无言以对。   “……那要是我死了?”   “放心,祸害遗千年。”   “我是问,我死了,你可会改嫁?”   “我这样的除了你谁把持得住?”   紫楚&穆桀:我们只能呵呵了。   “……你真的不在乎?”   “真的。对了,你开始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我是想询问一下你在军队教授的阵法。”   “哦?哪一个?”   “你看……”   ……   ……   所以这厢两人又开始津津乐道地谈论起排兵布阵来了?   紫楚和穆桀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俩到底有没有情窦初开(?)的尴尬和自觉?   你俩到底能不能走点正常路线干点天理能容的事?   你俩这样让煞费苦心的我们小丑一样情何以堪?   穆桀:“哎……”   紫楚难得面露愁色:“我哥一开始是想跟嫂子说,我们今后好好的。可惜被嫂子的不在乎堵回去了。”   穆桀一怔,后知后觉地望向不远处的清源。   借着暗黄色的灯光,闪烁着寒气的面具下,那一抹笑意,似乎当真透着几分可以为之的苦涩。   “可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紫楚表情模式立刻转换:“人间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啊!”   穆桀:我到底为什么竟然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魇君   华山。   嫦娥倚在窗前,时不时侧身望着不远处那安静的女子,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杨莲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偶尔向她投去一眼,恬淡一笑。   嫦娥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近三百年孤寂的时光,丧夫逐子,左右两难。   眼前这女子,早已不是千年之前,杏花微雨下,那个天真娇美的三妹妹了。   “三妹妹,沉香不日发兵不周山,此一别,凶吉难料。”   杨莲垂下双眸,语气不辨喜怒:“姐姐是替他来做说客的?”   嫦娥:“好歹你们是母子,刘彦昌的事情,他在司法天神任上,你应当体谅他。”   杨莲提着一口气,无语凝噎。嫦娥自知失言,手足无措了少顷,转身便欲离去。   “他自己为何不来?”   嫦娥脊背一僵,摇了摇头。   是啊,他自己为何不来?   除了逢年过节不可少的华山小聚,他当真这样忙么?   为何当年的那人,还能百忙之中望望月,到华山看看妹妹,下凡间捉一捉沉香这样的妖孽?   嫦娥心里泛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出来是什么不对劲。   很快,这种怪异便被抛弃。毕竟,她如今困心的是,这对母子之间,究竟是谁驱逐了谁。   “三妹妹,我不晓得什么。只是……只是沉香似乎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多少次她斜坐在桂树下,若有若无地望着远处的真君神殿,她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   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在一缕月光下婆娑无依。   好几次她禁不住□□:“杨戬……”   “如今的沉香,身在其位,或许对那个人……多了几分体谅吧。毕竟,他是为救他而死的。所以……”   他都已放下,你或许也不必执着。   杨莲冷笑着打断:“嫦娥姐姐,当真不知道百花姐姐因何而死?”   嫦娥蓦地回头,脚底一个打滑,几乎颤栗不稳。   “他哪里是体谅?他是全然爱戴了他的好舅舅。嫦娥姐姐当心,他只是不能弑母而已。”   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佯装不知,求着自己那一份心安理得罢了。   可是……刘沉香!   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那是曾为了你和司法天神针锋相对的百花姨母!   那是曾被你牵累积雷山九死一生的百花姨母!   嫦娥胸口一凉,怀中的玉兔像是突然有了感应,不安地蹦跶了几下。   她点了点头,飞身远去。   杨莲攥着花枝的手微颤,渗出几缕鲜血。   “出来吧!”   屏风后旋出一个墨色单薄的影子,似乎风一吹便会消散。   它拱手对着杨莲:“主人有何吩咐?”   杨莲咬了咬唇,僵硬落座:“魇君,百年前你曾说过,此生为我牛马。今时今日,不知这许诺可还算数?”   男子不假思索:“当年在下生死两难,若不是主人善心搭救,早已永绝三界。主人仙子之尊,肯垂怜我区区鄙贱妖魔……”   杨莲不耐烦地打断:“犯不着与我表白这些。既然如此,魇君,你替我去趟不周山吧。”   男子身形一晃,颔首称是。   “他再不好,也是我的儿子。我求你,他不能有事。”   魇君双手握拳:“主人就不怪他?那是您的丈夫,他却见死不救……”   杨莲:“他也是我的儿子。”   魇君:“在下明白了。主人放心,我一定护住司法天神,不惜一切代价。”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轻很轻,杨莲几乎听不分明。   魇君走到门口,踌躇许久,还是递上了一句:“我也是进过司法天神的梦境的。主人,他的确很是爱戴他的舅舅。主人既然能原谅儿子,若是也原谅哥哥,不是一切大好?”   等了许久,没有回答,他叹了一口气,旋身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阳   魔域。   紫楚守在床前,静静地盯着昏迷不醒的金甲少年。   “长得这么好看……姐姐,你说,他今年有多大年岁?”   穆桀扶额:“只身闯入魔域,还拿下了你,这般武功法力……应当比你祖宗大不了多少。”   紫楚撇嘴,然后压低了声音:“今日是你我拦下了他,你不要告诉我哥哥,不然,他准会杀了他的。”   穆桀流里流气的脸色一沉,目光陡然转狠,吓得紫楚一个哆嗦。   “姐姐……你,你干嘛啊?”   穆桀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公主殿下,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背叛自己的哥哥,可别让我看不起你。”   紫楚脸一白:“你……你胡说什么!”   穆桀:“但愿我是胡说。我敬你是殿下的妹妹,别逼我对你下手。”   紫楚身子颤颤:“你……你怎么这样说?我,我哪里做什么了?”   饶是她见惯了魔族动荡,却也习以为常穆桀的不正经。这样的变故,无畏如她,心中也难免颤栗。   她竭力镇定下来:“姐姐,我只是看着这人心里亲近。如果……如果他胆敢与我哥为敌,我第一个会宰了他。可是,若是你无事生非,我也顾不得多年情谊。”   穆桀不语。   他似乎失态了。他从不杞人忧天。   似乎有些可笑,片刻前亲若兄妹的俩人,只言片语间,便调转了乾坤。   魔族崇尚强者,女子敬仰英雄,紫楚喜欢美男。这是穆桀早知道的事情。   如今躺在榻上这人,偏偏看起来这三者兼具。何况还吃了雄心豹子胆,毫不顾忌地将紫楚斩下。   一个疯丫头的爱情,总得有一个彻彻底底的理由,一个非君不可的原因。   尤其对于紫楚这种爱极了人间话本小说的疯丫头,电光火石的一见钟情,往往最深入骨子里。   紫楚看着穆桀阴沉的脸色,有些过意不去:“姐姐,对不起。我只是着急。”   穆桀:“那么,若是殿下非得杀了他呢?”   紫楚急了:“你告诉我哥了?你……你为何如此?”   没等她说完,穆桀一直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极其失望。   紫楚怕了。   她这一生只怕过三次。   第一次,她在王室的厮杀里挣扎出来,遍身是同脉的汩汩鲜血。那时,哥哥搀起了她。   第二次,哥哥与外族征战,误中埋伏,生死一线。那时,他要她不要害怕。   这是第三次。   ************************************************************   清源牵着啸天赶过来的时候,榻上的少年醒得十分及时。   紫楚掩饰不住激动:“你……你没事了?我不是有意伤你的……”   穆桀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清源面无表情,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有面具。   “阁下闯我领地,不知意欲何为?”   平常的一句问话,在场连啸天都听得出来,他是动了杀意。   紫楚嘴唇骤然发白,讪讪地望着站在对面的穆桀。   她的左边站着她的哥哥,她的右边躺着她的……   什么?这个人是我的什么?   萍水相逢,然后一见钟情。   还有呢?还有……   她这么想着,想着,像一根刚刚绷紧的线,一下子便这么断了。   她右手抚上胸口,没有留恋,踱到清源身边。   站在原地的穆桀,眸光一闪,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床上的金甲少年突然咳了两声,紫楚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不由得攀住哥哥的臂膀。   清源一愣,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   妹妹,单凭你这半柱香内的挣扎和动作,哥哥不会伤他,不会。   “我来找……我的表弟。前些日子我在天……我看见他消失在魔域入口。”   穆桀张狂一笑:“阁下是在说笑么?擅闯魔界者,不死不疯即成魔。令弟可有逆天的本事?”   言下之意:你丫回家把丧事办了吧。   可是真有听不懂人话的:“他是有逆天的本事。何况,我这不是也没事?”   穆桀突然觉得这人还蛮好玩:“……你没事是因为你劫持了公主。”   榻上的少年这才将目光悠悠地投向紫楚,面色与看着穆桀无异。   “得罪了,在下一时心急,姑娘见谅。”   紫楚讷讷地点了点头。   清源无奈地看了眼失神的妹妹,叹了口气。   “阁下非人非魔,是散仙?还是正神?”   “我是太阳。”   穆桀:“……”   紫楚:我不是看上个二傻子吧。   清源:“真可惜,本殿下不是月亮。”   太阳:“……算了。我是正神,姓张,名字吗?算名金……”   紫楚茫然:“没听说过天上有这号神仙啊。”   穆桀:“公主,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   紫楚一脸崇拜:“姐姐知道?”   穆桀高深莫测:“当然不知道。”   太阳的小心脏完全被碾压了。   这是魔域高层呢没错吧?   你们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我做梦?   你们这笑死人不偿命的气质是怎么来的?   我不会是闯进虚迷幻境被坑了吧?   还有,你们倒是让我自我介绍完成不成!   我是太阳,我真的是太阳好不好!   他这厢思绪翻涌,那边一声娇喝传来。   “啸天,你怎么又粘着殿下了?”   作为太阳,他其实也是会流冷汗的。   比如三千多年前被自家表弟拿着开天神斧追得命悬一线的时候;   比如被困在扶桑树上眼睁睁得看着昆仑一战的时候;   比如如今面对缓缓走近的白衣女子的时候。   他暗暗地掐了下大腿,疼!   视线没有离开他的紫楚,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失神。   他气息不稳,试探着呢喃着:“魔女?”   清源&穆桀:……你是在找死?   子玥:用不着这么提醒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这句话非但是为了表达女子心思难测,更是为了突出女子心眼有多小。   不然你想,为什么说海底针,不说海底水呢。   所以当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实在能考验一个女子的本质属性。   说到冲突,以我爱你而你爱她这样的狗血最为卓著。   要说此时自诩太阳的这位看着子玥的眼神,情商在海里的人也能察觉出点不对劲。   初恋就这么被糟蹋了,对此紫楚的反应是小心肝揪了一会儿之后,释然一笑。   你瞧,人家既没有因爱生恨,也没有姑嫂反目,更没有为了儿女情长和自己哥哥撕起来。   这也侧面说明清源殿下的教育有多么成功,这和当年的杨戬实在是血淋淋的对比。   太阳可能担心子玥没有听见,于是不怕死的又来了一句:“你是魔女?”   子玥:“……我是。”可是我不懂你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太阳:“那……你还记得我么?我是表哥。”   紫楚心一沉,民间话本里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什么的,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好么。   穆桀挠了挠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想搭讪你就直说。”为什么要用这么恶心的理由。   子玥扯了扯啸天的耳朵:“阁下说笑了,我是来找狗的。”   穆桀眼珠子一转:“王妃,您不是来找殿下的?”   子玥:“那就是吧。”   清源:当着外人的面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太阳终于找回了状态:“魔女……你右肩可是有一朵扶桑花?”   清源脸一沉:“有。”   紫楚&穆桀:你这么抢着回答怎么显得那么傲娇?   子玥下意识捂住肩膀,终于脸红:“阁下什么意思?”   清源笑:“你不觉得他怎么知道才是重点么?”   太阳神色莫测:“你肩上的扶桑花,生死不灭,是当年他向我讨去的。他说扶桑属热,可抑你体内的寒毒。”   子玥垂首:“阁下错认了,我没有寒症。这应当是巧合。”   太阳嗤笑:“我悉心培育的扶桑,除了他,谁配?”   子玥淡定:“我啊。”   太阳苦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子玥只觉好笑:“我应当记得什么?阁下又记得什么?”   太阳挣扎着站起,紫楚下意识上前扶着,却被不留情面地推开。   紫楚记得,方才被他挟持时,这自诩太阳的公子当真是很热很热的。然则此时他的声音,却如坠九重冰窖般冷冽。   “我记得曾有一个女子闯入扶桑树下,用她挚情挚爱的眼泪灭了险些使我走火入魔的烈焰。”   似乎是前司法天神翻云覆雨、弄权朝堂之际。   “我记得一个男子穷极一生,不负天下,不负亲友,却唯独负了他挚爱的女子,尘烟散后,几近傀儡。”   二十多年的汲汲营营,再找不得当年的潇洒恣意。   “我记得一对男女,他们相爱。”   爱得让我无法祝福,无法嫉妒。   子玥似乎觉得心上破了个洞,这些话像一阵风,冷飕飕地灌了进去,遍布全身血液。   她打了个寒战:“那么,我应当记得什么?”   小金乌:“你应当记得你的丈夫,杨戬。”   ************************************************************   晚风拂过,室内流淌着一缕冷寂的月光。   有一种安静,令人心潮澎湃;   有一种沉默,令人声嘶力竭。   几人的目光在子玥与小金乌间流转,他只看着她,她面无表情。   紫楚想,嫂子这不是被吓傻了吧?   清源的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像是薄薄的冰刃破开云雾,自觉无痛无痒地砸落人心。   他说:“阁下难道不知道,这里是魔域?”   小金乌看了看他,这是他这半晌第一次和他对视。   他竟有几分怔忪——他是太阳,他却一直知道,自己不是最灼目。   眼前这魔族的领袖,莫名地,让他感受到过往千年,在那人身上才能捕捉到的光芒万丈。   然只是短短一瞬。   他的表弟,即便伪装得再完美,身上也断不会透着噬血的邪气。   他就是这样坚信着。   如同他坚信,生生世世,魔女与杨戬应当在一起一样。   一种习惯,一种信仰,根深蒂固。   他移开目光:“知道。”   清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那你该知道,杨戬于我魔族,是何角色。”   清源对杨戬最看好的一点,不是他的武功法力,也不是他的征战手段。   毕竟他所知道的这些,只是杨戬拿来对付魔族同胞。   杨戬的价值在于,纵观魔界,无论是明争暗斗的几个首领,还是苟且偷生的无知妇孺,提起这个名字,立刻会调整到咬牙切齿的模式。   清源自问做不到,能一己之身,使得整个魔域这样团结。   小金乌不以为然:“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穆桀内心深深嗟叹,这人是找死来的么。   “张公子,她是殿下的王妃,是魔族首屈一指的人物。”你说有什么关系!   小金乌愣了愣,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向子玥。   “你……你难不成不信我说的?”   子玥:“我有理由不怀疑么?”   小金乌讷讷,清源却眼神一闪。   怀疑?那边是信了五分之外了。   他竟从不知道,胸襟才略皆不逊于他多少的子玥公主,对他向来冷若冰霜、不以为意的王妃,也有这样没了头脑的时候?   他只听得她问:“杨戬……是怎么样地?”   小金乌毕竟伤重,闻听这话,却像是天籁一般欣喜,一个把持不住,重新跌坐在榻上。   紫楚咬了咬唇,端详了几下清源的脸色,别过头去递上一枚伤药。   小金乌顿了一顿,没有矫情地接过。   调理好内息,他说:“杨戬啊,怎么说呢,很讨厌的样子。”   清源:这一点我们已经感受到了。   穆桀&紫楚:你到底是哪头的?   子玥嘴角一扯:“怎么个讨厌法?”   小金乌像是卸下了背负许久的重担,夸张地舒了一口气,慵懒地斜倚在榻上。   打开了滔滔不绝的话匣子。   “说句真心话,我一直以为,当初女娲用妲己去祸害人间,实在对不起杨戬那张脸。”   作为列席的唯一知道杨戬或许与自家哥哥容貌相似的存在,紫楚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他生得好看,武艺法力皆属上乘,头脑也很好。只是活得坎坷些,不过怎么也算皇亲贵胄。”   “他心怀苍生,为三界安宁苦心孤诣,赌上自己一生声名性命,身败名裂,生死两难,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他护短成性,腹黑成狂,不择手段……不过他长得的确好看,而且痴情。恩,总之就是很讨厌。”   穆桀表示不能忍:“你可不可以不要修辞?你说得这还是人么!”你拿这套说辞来是个雌性生物都愿意投怀送抱了!   小金乌表情无辜极了:“他本就不是人。”   子玥沉默良久,一句话像是不受控制地,就那么从喉间冲了出来。   “如你所说,这天下可曾善待过他,他又为何匡顾天下?”   紫楚深深感觉自家哥哥一定会受到威胁:“嗨,嫂子,可见这人是不太正常的。”你千万不要被迷惑啊!   小金乌笑容僵在脸上,是啊,他何苦呢?他本可以占尽世间最好的一切。   不忤逆天条,他会有一个疼爱他的舅舅;   不欺上瞒下,他会有一群不离不弃的兄弟;   不篡改乾坤,他会有一生光风霁月的佳话。   为了救母?   他大可不必将自己逼上绝路。   为了职责?   他似乎并不喜欢做司法天神。   为了博爱?   可是……哪来那么不计后果的博爱?   那样的飞蛾扑火,那样的舍弃一切,近乎了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   他一向以为,他是明白他的。   不需要灵境重现,不需要生死决绝,皓月之东,旭日之南,那道清冷孤傲的身影,他站在扶桑树下,以为可以看透真君神殿。   可是似乎……他也从未了解过那人。   他声音苦涩,他回答不了:“我不知道。我不懂他。或许天下之大,只是容不下他一人。”   紫楚也不忍再冷言相向:“既然容不得,你又能如何?你……你不必如此神殇。”   小金乌苦笑:“直到杨戬死,我总在想,他似乎就是命运拿来涮着玩的。”   子玥身形一颤,淡定的脸色为之一变。   “你说,杨戬死了?”   小金乌:“你不知……是。”   “你说,我与他曾相爱。”   “是。”   “那么,我为什么活着?”   “什……么?”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他们的感情纯粹到极致。   爱就爱得轰轰烈烈,守就守得触目惊心。   生死相随,不是一句动人的承诺,而是一份决绝的理当。   当年的云止如是想,所以大婚濒死,她央人封了杨戬的记忆。   如今的子玥如是想,所以她不信他的话。   “他死了,我为什么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接战   啸天感受到周身肆虐的冷意,不怕死地在子玥和清源之间蹭了蹭。   小金乌的说辞,子玥没有表态,清源却是信了。   他知道她爽直磊落,说不记得,那便是不记得。   于是不记得了,尤能这般毅然决然,至情至性。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或许,除了他,没什么人察觉。   即便是她自己。   清源一直以为,失忆什么的其实很不靠谱。记忆可以封印,可以消散,感情却杵在心里,九死不移。   比如他根本不记得云止;   可他确信自己念着云止。   比如子玥也不记得杨戬;   可她无知无觉的情愫哪怕骗过了自己,也瞒不过他。   因为,他们一样。   这份一样,与清源而言,在生出几分相惜之感之余,心里还夹杂着一点不忿。   然后又有一些苦涩的骄傲——这样好的姑娘,是他的妻子了。   即便这妻子念着的丈夫,原来并不是他。   子玥踹了踹傲娇的啸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你别那么狠绝的模样。”   没有理会清源明显的不爽:“不要让我以为你在吃醋。”   清源豁然开朗:“我说嘛!原来我是在吃醋啊。”   紫楚&穆桀:呵呵哒。   很显然,子玥此时并不愿意理他。   对此紫楚的想法是,嫂子可能有些尴尬。   然而穆桀却不信,王妃分明是嫌殿下丢了人。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的。只是我很庆幸,我虽生于魔族,却没有谩骂过杨戬。”   “我该叫你……表哥?你说的都是从前,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我也无心分辩。可既是从前,也就不必再提了。”   “我是魔域已故北王的女儿,是殿下的王妃。执念太深不好,我的丈夫,待我很好,如今站在我身边。”   “我想,我配不上你说的那份爱情。毕竟我还活着,无论因着什么,我是看不起自己的。”   “看在我的份上,殿下不要与表哥计较了?你伤无碍,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小金乌埋在衣襟下的手悄悄握紧:“可是,我要找我的……”   清源打断他:“你也说杨戬死了。我不信他那样的人,死还死得不干脆。”   小金乌一噎,愤愤地瞪着他,想要发作,却无可奈何。   穆桀审时度势:“公主,你送张公子出魔域吧。仙家来此,切记慎重。”   紫楚因着前一句话脸一红,他的后一句落下,便也意识到事情的轻重,当即做了请的手势,不敢怠慢。   小金乌可以说是一步三回头,可惜他没有一笑百媚生的天姿。   尤其是房里的两个人看起来都长得不错的样子。   他走到门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一直叫你魔女。这些年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子玥一怔:“她的名字我是不知道的。我叫子玥。”   小金乌笑了笑,这一笑却是真心。   “我听说……魔域最近似乎不太平。你保重。”   这话一出,愣住的就不止子玥一人。   他是神。他们是魔。   立场迥异,信仰不同,他这一句提醒,说不准是花了多大的心力。   清源心里很复杂:“多谢你。”   小金乌远去的背影一颤,身边的紫楚分明发现了他的异样。   他没有回头,径直远去。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不知缘何重伤的表弟,缓缓地接过他递上的丹药。   那时他说:“谢谢你。”   然后,他强加罪名,将他幽禁在扶桑树下数百年。   小金乌当时想,杨戬究竟是怕他出去坏了他的事,还是怕这唯一的太阳也出事?   或者,他只是想保护住他的表哥?   他们注定做不成朋友。   他于他的弑母之仇,他于他的杀兄之恨。   可他们偏偏近乎知己,偏偏还牵扯着一段骨肉血亲。   那时他的语气,是恨,是爱,是释然,还是纠结?   听起来,和今时今日身后传来的那句,很像,很像。   离开魔域前,他耳边又回荡这子玥笃定的那一句——   他死了,我为什么活着?   ************************************************************   文渊阁。   作为完全不矫情的存在,被紫楚设计之后,清源殿下便再毫无顾忌地出入王妃的闺阁。   旁人不知如何,至少文渊阁门口的几个侍卫是乐见其成的。   对此,紫楚和穆桀曾经展开深刻探讨。   紫楚:“他们虽然生米煮成熟饭了……可是一下子就这么不避讳了?”   穆桀:“避讳什么?熟都熟了,大不了再多熟几次呗。”   紫楚:怎么可以有这么可爱的答案……   然而事实上,屋里的秉烛夜谈并没有他们幻想的那般暧昧。   清源毫不顾忌地斜倚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酒盅,看着案前那临书作画的女子。   他想,这造型应该很像痞子吧。   直到她忍不住纠正他:“你要不想太尴尬可以和我挑明了。”不要COS穆桀那货好伐!   清源:“奥。”   子玥噗嗤一笑:“什么事?”   清源扁了扁嘴:“天庭派人来了不周山,下了战帖。”   子玥:“……他们抽什么风?”   清源:“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你的意思呢?”   子玥冷笑,我的意思?千年来相安无事,难不成拿上整个魔族去赌?   “我的意思,不接。”   清源捏着酒盅的手紧了一紧:“若我想打呢?”   子玥正色:“殿下得有说服我的理由。”   清源笑:“你以为拦得住我?”   子玥也笑:“拦不住,不是还有以死相逼这种招数么。”   清源麻木的神情终于破功:“你该不会是听了你那表哥所言,舍不得毁了杨戬的心血吧。”   子玥咽下涌上喉咙的腥甜:“我不是为了他。”   清源:“不是为了他?还是与他无关?”   没有你那表哥的一番表白,你可会说出以死相逼这样的话。   子玥答非所问:“殿下听着杨戬的作为,如今开战,不会不忍么?”   清源:“不会。我铁石心肠。”   “殿下,您无感于杨戬,那么魔尊呢?”子玥神色笃定:“我说的是云千焕。好歹,你也算承袭他的衣钵。”   “他?这与他何干?”   子玥抚着手边的砚台,声音泠泠如响亮的冰雪:“殿下少有异志,子玥记得第一次见到殿下,是在百年前魔尊的灵前。魔界尔虞我诈,还能有人记得他,我是没有想到的。”   一下子让清源心神荡漾。   他添了一盅酒:“我以为……你我婚后初见。那么你嫁我,便是为此么?”   “人间有种说法,至亲至疏夫妻。子玥与殿下多有隐瞒,若是殿下想听,我不会吝啬过往。”   清源定定地看着他。   子玥记得,自己有意识以来,便知道,是昔日的魔尊救了她。   这种念头第一次被正视的时候,她不过豆蔻年华。   父王不曾这么说,族人不曾这么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坚信从何而来。   何况,她不记得自己死过。   可是意识里,她不清楚什么模样的魔尊前辈,却是为了救她一命,灰飞烟灭的。   这也许是一种本能,根深蒂固在她的脑海里。   她觉得可笑,她不想相信;可她却笃信。   清源神情隐晦:“所以你选中了我?因为我可以继承他的遗志?”   子玥摇了摇头:“也不全是这个。”   清源“哦”了一声:“那是什么?”反正我不相信你对我一见倾心。   子玥:“时势所迫,我虽没见过你面具下的模样,可你年少有为,总好过那些歪瓜裂枣。”   清源心情很复杂:为什么我无法感觉到你这是在夸我?   然而他很快转回了主题:“你为了杨戬与云千焕不让我赌上魔族,自然也能明白,我为了我心爱的女子,要掀了天庭。”   子玥想,所以刚才那么多是白说了么?你知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没说过这么长的话。   她不解:“似乎你只在梦里见过她。我不知为了什么,可就这么算在天庭头上,未免任性了些。”   清源:“她告诉我,她是因天庭而死。你信云千焕,不也一样任性。”   子玥一个用力,卡断了手里的玉笔:“你可知,此举甚至会颠覆魔族?”   她看着他,他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她感到不可思议:“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我婚后冷待你,你没有动作,你不在乎?”   “你不是问过了……”   “我把你……你也不生气,你不在乎?”   “……恩。”   “我有我倾心之人,你不与我闹,你也不在乎?”   “是。”   “那么我接下战帖,你凭什么在乎?”   “……” 作者有话要说:     ☆、舅母   天庭,真君神殿。   直视着风尘仆仆、重伤之躯的金乌神将,沉香当机了一会儿。   对这个人,他是无感的。   尽管,他曾晒“死”过舅舅的母亲;   尽管,他应当算得上他的表舅。   然而此刻忙着和魔域对战的沉香只想感慨:你这时候抢什么戏?   小金乌很尴尬,难道你不请我坐一坐?   难道住这儿的物种都那么没有礼貌?   “咳咳……沉香啊,怎么说表舅也算看着你长大的。”   ……这是沉香。   ……这是他自己。   沉香对灵境千年没怎么有这人的戏份作出了解答:想来这就是个缺心眼啊。   虽然这么想,可是明面上的尊重还是应该给的。   于是沉香说:“十殿下有话直说吧。不用这么恶心。”   小金乌:“……你的修行杨戬可差了几分。”至少他再看我不爽也不会当面骂我。   沉香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语气瞬间晦涩:“十殿下,怎的拿沉香和那人相比!”   听听这话里话外的又爱又恨,小金乌差点就信了。   实在兜不来圈子,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知道杨戬究竟为何而死。你几百年来这般变故……想必当初机缘之下,已然参透了他的苦心。”   沉香凌乱了:这是怎么个剧情我暂时还不太能接受能不能倒回去让我缓冲一下子。   他定了定心神,试探着问:“同心阵下……你没事?”那么你是怎么装了这几百年……   然而沉香的智商瞬间被秒杀了啊:“什么同心阵?”   冷静……冷静……跟他说话不能生气。   “十殿下,方才那一番评论,沉香有些费解。”   小金乌懒得跟他打太极:“杨戬把我困在扶桑树下几百年,就是为了不让我出去帮他。可是,我巡视三界的本事,却不是他能困得住的。”   对于前半句沉香只想说,我为什么觉得舅舅是不让你出去祸害他。   而后半句,才真正让沉香提起了心眼。   是啊,竟然忘了,竟一直忘了么。   同心阵困住的是那日凌霄殿中诸神。可是漫天神佛未列席者岂在少数?   出阵者遗忘的是灵境显现的过往,可若是他们之前便对舅舅有所知心……   而眼前这位,好像刚好两个都占了耶。   沉香现在心情很复杂。   灵境之后消散的记忆,当真能够把一切真实尘封?他开始动摇。   不过这种念头没有占据他情绪的主导——毕竟怎么解决眼前这位光芒照大地的仁兄才是主要的。   咳咳……似乎差辈了,沉香如是腹诽。   当然,以小金乌的脑子是不会理解沉香的心理状态的,于是他果断地直奔主题。   “或许你不知道,杨戬还有个红颜知己,他们感情甚好。”   沉香自动忽略他语气里几分怪异:“我早知道了。”并且我知道的比你多好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这儿针对舅舅的问题充当玉鼎真人。   “沉香,我只问你,杨戬他……当真死……”他斟酌了许久用词,忽然想到一个满意的:“真的死干脆了么?”   对不起啊魔族殿下艺术应当共享尤其是语言艺术不是。   沉香心猛地一紧:“十殿下怎么这样问?”   不是没有怀疑,不是不曾侥幸,尤其是看到那张如出一辙的脸。   可是……魂祭三界罪业,永绝的命途,岂容得他区区刘沉香置喙?   小金乌打量了下他的神色:“我前些日子看见华山……于是我闯了一趟魔域,没有找到他。”   沉香:那你在这瞎掰个毛线!   小金乌:“可是我……我不知是不是巧合,我见到了那个魔女。”   沉香脸色有点不好看:“小殿下,思凡如今倒是不难处理,可你毕竟身份不同……何况神魔结合,可就严肃得……”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金乌感觉脑袋上一派黑线齐刷刷掉落:“我说的是你那个……叫什么?舅母,对,我见到你舅母了。”   沉香又一次当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晤   沉香和清源的会晤原本应当很官方的,且略有几分剑拔弩张。   然而如今的司法天神已经给他那个不坑爹专坑外甥的表舅给搞凌乱了。   即便,他曾见过这位和他舅舅一模一样的莫先生;   即便,哪吒报告给他这位莫先生可能是魔域的人;   即便,如今沉香开始怀疑自家舅舅当年到底有没有死个干脆。   可是,如此决绝而又残酷的现实他真的接受不了好么。   舅舅……你一定要这么任性么!   您不是当年那么嚣张地心高不认天家眷么!   为毛每一世您摊上的还都是高层啊!   沉香神游了:如果这是舅舅并且再死一次那么有朝一日他冒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又该到人间做皇亲国戚去了。   当然,如此不靠谱的想法,作为司法天神,他是不可能在脸上有丝毫流露的。   倒是清源当真有几分惊讶:“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么幸好我没有摘下面具不然这场景得多尴尬啊。   沉香:“……沉香也没有想到,莫先生竟是魔界尊主。”   清源很是低调:“尊主算不上。还请您为我留着对魔尊的尊敬。”   云千焕后,魔界上位者,再不得以尊自称。   沉香暗叹,舅舅的大舅哥这领袖做得也是成功啊。要是舅舅的舅舅像舅舅的大舅哥学学,舅舅和自己这个做外甥的还用那么苦心劳力么。   在这里要强调一下,沉香再英明神武,对于舅舅这个敏感词汇,心里的疙瘩却是解不开的。   所以这时候,不要把智商这种东西强加给他他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好么。   于是听听人沉香是怎么展开对话的——   “莫先生即为魔界尊……想必资历颇丰,沉香近期有些苦恼,不知您老……”   清源嘴角狠狠一抽。   首先,你比我老。   其次,你这样让天庭情何以堪。   最后,你以为我是这么随便的人么。   然后他说:“愿闻其详。”   于是沉香筒子义愤填膺殷忧无奈地陈述了自己的庙堂烦恼,神情愤慨,大有一种我忧国忧民所以不耻下问的情态。   这论点,这论据,这术语多专业,最后就差习惯性地高呼万岁叩谢如仪了。   不过清源到底是清源,临危不惧,很快从他一个半时辰的高谈阔论中把握到了中心思想——   天条明明修缮尽善,为何仍旧错漏百出,不得太平。   这么几个字就能概括你非得绕这么长么!   “天条谁修缮的?此人可靠谱?”确定他这边没出问题?   沉香很为难地开口:“应该还算靠谱吧。”   清源:“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沉香一怔,这智商,这决策千里的能力,在是他舅舅的可能性上又迈了一大步啊。   “您如何知道?他的确死了。”   清源:“若此人还在,不会轮着你来问我。想必他的重头戏,不只在律法斟酌完备。”   沉香蒙了:“……莫先生请明示。”   “律法为根本,但本殿下相信,那人更看中的,应当是如何执法。可惜,他该是没有来得及吧。”   如何平衡各方权益?   如何架空膨胀势力?   如何确保天条权威?   如何灵活机变不落桎梏?   清源这厢揣度着那人的心思,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可恨这样人物,他却不得一会了。   他自顾自遗憾,那边的沉香却心潮迭起。   自己果然比不上……也不会懂。   是啊,如此心机才略,纵观三界,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舅……舅舅……”   听着这声呼唤,清源心底生出几分怪异,但很快被他忽略了。   因为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事……不会又是杨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   灌江口。   小玉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来了这里。   毕竟,她是何身份呢?   她不再是他的外甥媳妇;   她也不再敢以他女儿自居。   万窟山的小狐狸,这一声称呼,小玉想,原来这样合适啊。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万窟山的小狐狸。   沉香说,舅舅死了,她是不信的。   他那样厉害的人物,重伤昆仑也能尽数复原,怎么就死了呢。   小玉当时是怎么回沉香来着?   奥,爹爹准是烦了我们,和云护法浪迹天涯去了。   她说得那样肯定,沉香差点就信了。   然后她听见:“小玉,是真的,舅舅是为了救我。”   然后小玉知道,这事怀疑不得了。   他为了沉香,是豁的出去的。   小玉突然怕了沉香,尽管她知道,什么都怪不得沉香。   在这里我们要说一句,小狐狸即便受了刺激找回被杨戬封住的记忆,可是她的动物思维,还是躲不过云千焕的手段的。   所以别人还好,记住的,忘记的,都比她这个记着一半忘了一半的活得痛快。   小玉走进二郎庙的时候,梅山老大正赤着膀子练拳。见着是她,惊讶之余,倒有了几分盛情难却的味道。   毕竟,眼前这小狐狸,实在是是非分明的紧。   尽管三百年前,他们约莫知道,或许杨戬并未打算折了兄弟。   或许,他有些许愧疚不安?   可无论如何,兄弟是再难做的。   其他的,小狐狸不说,他们不问。   小玉看着眼前热情招待自己的几人,心情很复杂。   普天之下,少有人是正眼看她的吧。   刘彦昌怨她阻挠了沉香和丁香;   八太子怨她害丁香伤心难过;   哪吒等人怨她耽误了沉香救母;   猪八戒怨她……就是怨她。   眼前这几人,今时今日,对她却是有真心的感激。   可是,这样她期盼已久的承认,她却不敢生受了。   于是席间,木讷如老大,也发现了客人的神思不属。   “小狐狸,可是有何要紧事?”   小玉淡淡一笑,这一笑让对面的几兄弟有些心酸。   他们倒是见过那个明艳活泼的小狐狸的。   “我来,守庙。”   干脆行事,优柔寡断难成大器,这是他教给自己的。   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六已经坐不住:“小狐狸,你知道,我向来是感激你的。”   扫了一眼几位兄弟,他继续:“你可否告诉我,当年,杨……二爷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与他……”   三百年……三百年,他无时无刻不被这念头困扰。   只见小玉低头抿了一口茶:“重要么?”   老六呛住:“你……”   小玉抬头,目光不知游离到何处,自己决心呆在这里了,还是不要撕破脸了。   “我当年放了你,是让你回灌江口的。你为何去了昆仑山呢?还带上了个救兵。”   老六脸一红,讪讪地看着老四。几人都说不出话来。   “这三百年我在山间修炼,时常想起西天取经的故事。你们说,要孙悟空绑了净坛使者送予仇家,使者会如何?”   几人对望了几眼,默不作声。   可是小玉直直盯着他们,大有你不说我不罢休的气势。   老大搓了搓手掌,想着自己对那师兄弟的了解:“大概,骂几声遭瘟的猴子吧。”   说完,没有抬头。这一问一答的对比,他还是他听得清的。   小玉端起酒杯,做出个干的手势,一饮而尽。   比起这里,她更愿意安静地守在二郎庙里,卖卜,问卦,望着他。   这么想着,她拂袖离去。可是临了临了的,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还记得他将你出卖给我时的场景么?你可知我当时在想什么?”   老六一愣。   那时,黑袍银铠下的声音是何其骇人:“那是因为你们看出我二郎神早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梅山几人不会知道,一边小狐狸很是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老六——他们兄弟几个有这智慧? 作者有话要说:     ☆、姑嫂   这是子玥第一次主动来找紫楚。   碰巧,穆桀也在。   子玥不说,心里还是有点感慨:您二位是连体婴么?这位姑娘虽然你和那个太阳表哥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可是就冲你那天的粉红色泡泡是不是也该和别的男人避避嫌了?   奥,对不起,我忘了他是你姐姐。   紫楚是个好姑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再好,到底她也只是个姑娘。   所以心眼小一点是可以理解的,要求她待子玥一如既往还是有难度的。   穆桀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暗暗感慨,没事没事,别扭一会不要紧,只要别黑化就好。   他转念一想,黑化了也没啥,你肯定不是王妃的对手。   “王妃,似乎脸色不好?”   子玥不置是否:“你们可知,殿下接下了天庭的战书。”   穆桀伏低做小地一笑:“王妃,您消息晚了些。他已经和天庭主帅都打过照面了。”   紫楚到底分得清轻重:“嫂子,你……也不同意?”   毕竟这些时日,魔域对于与天庭交战一事,不爽得几乎爆棚了。   他们甚至怀疑过这样下去会不会发生新一轮政变。   子玥:“此举于魔族实在兵行险招。我想,殿下该会听你们的。”   紫楚&穆桀:“你让我做说客?”   子玥点头,你们要不要这么默契,我会不好意思的。   紫楚嘟了嘟嘴,声音软糯,神色却坚定地很。   “嫂子,我哥够烦了,我有什么资格不支持他?”   穆桀不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意思却是明了了。   子玥想过会被拒绝,却没想过被拒绝得这么彻底。   她有些嫉妒了,殿下,这世间最好的感情,您似乎占全了啊。   穆桀想,这样是不是太落了姑娘家的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王妃,而且如今悔棋,未必利大于弊啊。毕竟……您去哪儿?”   子玥脚步顿了顿:“去替殿下看看兵马粮草。”   穆桀有一瞬间的惊叹,您这么快就缓过来调转马力了?   紫楚却是皱着眉:“嫂子,你是我的嫂子,有些话本不应当我说的。”   子玥无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搞笑的说辞?接下来你一准就会毫不犹豫地什么都说好么!   果然:“嫂子既然嫁于哥哥,过往种种,如您自己所说,何必执着?”   子玥身子一颤。   穆桀汗:公主,似乎有点过了吧!你哥也不是忠贞不二的好么。   谁料紫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嫂子这么阻拦神魔一战,说不准是为了那什么杨戬吧?既然如此,嫂子这里又充当好人来么?”   子玥没有作声,甚至没有回头。   这下子不仅紫楚,连穆桀都觉得,这是在默认了。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   穆桀自然带着几分怜香惜玉,并且知道自家殿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缄默不语。   当然,这也许还和当日子玥与太阳之间的对话给他的洗脑有关。   紫楚作为一个姑娘家,显然想不到这么深,一口气没上来,又想起这人算是自己半个情敌了。   “嫂子,你这样下去,我可看不起你。既然跟了我哥,凭什么念着别的男人。”   “你这样勾三搭四,杨戬保不齐到死也受不了你了!”   “难怪他死了,丢下你一个人,他都不要你了,你还跟我哥拿劲……”   穆桀感觉越说越离谱了,下意识想要制止。   还没等他开口,一阵寒意拂过,片刻前怒火滔天的紫楚,已经跌落在地。   这样快,他还没有看清她怎么出的招,她已经收回了手。   穆桀想要发怒,可实在没有立场——   虽然他向着公主更亲近,可是换了他,估计也会出手……   他抬头迎上子玥的视线,不禁疑惑。   她哀伤,她痛心,可她没有愤怒。   那么……   穆桀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便感受到了一股要死的气息——瘟神和瘟神,究竟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他想,自己这样看戏是不是不太人道?   子玥看着从天而降的清源,一身玄衣,冰冷地杵在她与紫楚之间。   她从没有见过他生气。   她几乎以为他没有情绪。   子玥这才明白,原来有人愤怒,是不需要怒火的。   他只那么看着你,一道再平静不过的目光,仿佛已经宣判了你的死亡。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变了味:“我只是一时冲动。”   穆桀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叫道:“清源,或许……”却没有人理会他。   清源:“我现在也很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苏醒   “徒儿,永绝,勿念!”   “母不以我为子,妹不以我为兄。我这一生,堪堪一个笑话。”   “我真是不知道,不能像一个凡人一般享天伦之乐,也不能像妖魔一样肆意妄为,你还活着干什么!”   “你见过所有人了么?”   “我的二郎表哥,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舅舅,求求您放了我母亲吧!”   “二哥,灯芯怎么没了呢?要是在多好,多好啊……”   “主人……主人哭了?我看见你为我流泪了……”   “真君,杨戬,我喜欢你,我在乎,我……”   “你这样的人,永远也打动不了她。”   “舅舅,我要你做我爹爹。”   “杨戬,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能使出这一手凌冽枪法的,怎会是传言道的卑鄙小人!”   “你要忘了我。你要好好活着。”   “我只认,你是我的二哥。”   “灵境不平,三界不止……”   “我之前还是怀疑的。舅舅,你就是我的舅舅!”   隔着时光的声声呼唤,透过魔域的玄水之眼,像一缕黎光,凌厉地射入清源的世界。   他终于真正体会到,什么才是魔音灌耳。看来以前真是错怪穆桀了,毕竟他还是相对安静的。   哮天犬,龙四,小玉,沉香,教主,八妹……   云止……杨戬。   清源是被看守牢狱的侍卫活生生闹醒的。   “殿……殿下,王妃越狱了……”   清源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下去领罚。”   侍卫战战兢兢,躬身后退。   清源靠在枕头上,微微闭了闭眼睛。   却再也睡不着了。   可是,阿止,梦中有你,我怎么舍得醒来。   穆桀走近床榻,入目的殿下双眉紧蹙,愁色难掩。   他面带嗔怪:“她越狱了。事情不当怪她,你知道。”   清源没有吱声。   穆桀小心地在床边坐下:“紫楚有一句说得在理。你何必执着于一抹幻想?”   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我以为你的性子,当是屈从于现实的温暖。”   他凝眸,清楚地看见清源的睫毛闪动了两下。   “穆桀,我以为她会留下。”   穆桀微不可察地惊了一下:“你拘下她……不会是为了试她吧?”   清源笑得意味不明。   我以为她会留下。   我以为她会信我。   我那样肯定,她一定懂我。   “穆桀,我和自己打的赌,大概是从没有赢过。”   穆桀一时无言。   殿下,你这要求是不是太高?   你难道指望一个刚被戳了伤心事还被骂的狗血淋头回来又被你打下监牢的姑娘还仍旧你死心塌地?   何况“仍旧”这个词还待定好么!   “你这样,实在狠了些。你们本是良配。”   清源终于睁开眼,眸底还有些许血丝,惺忪无奈。   说的话却很是坚定:“她的夫君,是杨戬。”   穆桀不堪忍了:“别说这话真假难辨,你们兄妹怎的都信……好好,即便如此,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知是哪八辈子的往事了,你……”   清源打断他:“即便忘了,她念着的仍是杨戬,她懂得的也还是杨戬。”   临了又补上不知所谓的一句:“只有杨戬啊。”   穆桀拍了拍额头,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那么你呢?”   清源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你去吧。我有阿止了,这样很好。”   她想着杨戬;   我念着云止。   这样很好,很好。   穆桀无奈,盯了他半晌,转身离开。   后面慢悠悠传来一句:“不许派人找她。”   穆桀身形顿了一顿。   他走得急了,自然看不见,留在榻上的清源,复又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清明。   他想,究竟杨戬是清源的前世,还是清源是杨戬的转世?   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只知道,无论清源还是杨戬,粉身碎骨,肝肠尽断,也至少要护住两样东西——心中的信仰和身边的女人。   再睡一觉吧,再让我睡一觉。   这样好的事情,以后怕是不多了。   半梦半醒中,他似乎看见手持破羽毛扇的邋遢师父,故作高深地在他面前摆谱。   “徒儿,给为师汇报汇报这两句的心得。”   当时他撇了撇嘴,你没有灵感了可不可以直接说。   他接过师父递来的羊皮纸,只一眼,似乎时光定格——   “不能平四海以安生,那至少,愿以此身换千年之将养;   不能保天下以永泰,那至少,愿以此生换一刻之休息。”   像闪电击中心智,如溪水流入山涧,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疑窦   灌江口。   小玉声音温婉,笑意和煦:“先生有何求教?”   来人声音沙哑:“没什么,只是看看你。”   她闻言,面色骤变,竹签刷地掉落在地。   来人忙俯下身子,赶着收拾。   小玉却抢在之前,不客气地挡住了他:“先生,二郎真君庙宇,非为虔敬求祷,实在不宜久留。”   来人愣了一下,而后荡开任性一笑。   小玉因着这一笑失了神。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以为她看到了年少懵懂,纵情山涧的少年。   “乾坤流转,失而复得,敢问真君,何以处之?”   小玉握着签筒的手一抖:“珍之爱之,守之护之。”   “若是眼下,得而再复失,又当如何?”   小玉终于抬头看向他,声音颤抖却决然:“阻之。”   沉香对上她琥珀般的眸子,沉声道:“不得如何?”   小玉的心性到底不如沉香,这一下便急了:“有你护法,谁能伤之?”   沉香:“他自己。”   小玉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自己。从头到尾,便只有他自己。   失而复得,得而再复失……三言两语间起伏不可谓不大,小玉实在忍不住笑了。   笑了很久很久,很任性很年轻,笑得庙外的信徒缩着身子离开,笑得梅山几人甚至担心前来。   笑得迸出了眼泪,飞溅到沉香的靴子上。   他张了张嘴:“小玉……”   她没有给他机会开口:“三圣母可好?”   沉香眼里流光闪动:“该……不错的。”   小玉擦干眼泪,笑靥如花:“她自然是好的。杨戬死了,她当然好。”   以为杨戬死了,所以她很好;   因为杨戬死了,所以她很好。   “先生询问已毕,小玉还要守庙,便不相送了。”   沉香伸出手,讪讪地搭上她的肩膀。   小玉身子微退,不留痕迹地挣开。   他苦笑了下,踉跄了几步,冲出了二郎庙。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沉香……”   这一声,夜夜盘桓在他的梦里,思之念之,哀之怜之,惜之叹之。   他这一生,只有在两个人面前,才得以安心地做个孩子。   这两人,却都离他越发远了。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也撑不住折回厢房。   徒留被晾在原地的梅山兄弟,茫然不知所措。   “大哥,是不是……到底有什么不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战   不周山。   沉香立于两军阵前,遥望着远处那容貌掩映的男子,沉重的铠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魇君,阵法设好了么?”   他身侧的男子眼眸一闪,定定地答了一声“是”。   沉香望了望天陲的异象,眉心一蹙,更添疑惑。   可他不能退缩。   他知道,今时今日,他的一举一动,九霄云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选择:“恩。一炷香后动手。”   魇君没有立即应答,只是低着头不作声。   沉香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你投我麾下是如何说的?若不想一身抱负空废,便不要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即便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冥顽不灵的哮天犬;   他也不会纵容出他日将死自己的梅山。   魇君心底微苦,按着他早些年的性子,眼前这毛头小子早死了几百回。   没办法,谁让他偏偏是恩人的儿子。   是她于此乱世唯一又爱又恨的惦念。   “司法天神尽管放宽心。魇君既敢投效,前尘往事,私心谋划,全如过往云烟,不必再提。”   沉香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让他退下。   他凝视着前方那道狂狷的身影,比记忆里的舅舅多了不少邪气,少了些许苦楚。   沉香想,若舅舅从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唯我独尊,不问尘世,白衣翩然临江岸,必定萧然傲苍天。   而不会,千年岁月,永远摆脱不了所谓的“责任”。   沉香一度想破口大骂:责任?那些烂七八糟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他盼着,盼着,终于盼到舅舅这样恣意风流的时候了——   却没想到,这也是自己最生不如死的时候。   东风吹,战鼓擂。   对事情半知半解的哪吒,拉着完全一头雾水的孙悟空,以自认为最帅的姿势,横空而降。   冷眼打量的穆桀:“……造势耍帅也可以注意一下舞台背景好么。”   你俩傻缺不知道在这么严肃庄重噬血的大环境下这样别出心裁的出场是多么欠揍?   沉香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你俩玩我啊!   孙悟空:“呔!我说你那个什么魔界尊主,你这么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俺徒弟不知事,有本事你跟俺老孙较量较量。”   对此,一直降低存在感的清源扔了个高难度的白眼给他。   猴子迷茫了,啥意思?看不起俺老孙!   穆桀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又一段以装为核心的外交生涯。   “殿下表达了三点。”   “其一,殿下刚过过三百岁芳诞没多久。”所以你睁大你的猴眼看看是谁以大欺小。   孙悟空:这谁?比俺老孙还聒噪!   沉香: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可是我貌似的确比舅舅大些年岁啊。   清源:真的,不会用词你可以不乱用。   “其二,殿下一直爱护公物,尤其是保护野生动物。”   孙悟空怒了:“你才野生动物!俺最讨厌这样骂俺的,你以为你是……”杨戬啊。   他话到嘴边,当然喊不出来。   哪吒却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沉香。   后者一动不动,面如死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来。   哪吒心里五味杂陈——到底,是不是?到底,怎么做?   “其三,殿下表示,你是谁?”   孙悟空:……你们赢了。   清源很是无奈,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其实他只是想表示孙猴子的耳朵里不知道有多少耳屎他真的不想碰金箍棒所以才不理他?   孙悟空被顶了回来,然而没有气馁。   毕竟哪吒拽他过来的目的就是想办法拦着这场神魔之战。   他本来倒是不想掺和,可是哪吒半天蹦出了一句:你总不愿意杨戬大哥几千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孙悟空的猴手当即没了温度。   即便闭关近三百年,如今身为同类,哪吒还是可以准确地抓住他的软肋。当然这就是个比喻,毕竟作为一只石猴,他未必有这种肢体构造。   于是他打起了事理牌:“我说魔族殿下,当年的神魔一战死伤非常,与你我彼此皆是不利,遑论无辜生灵惨遭涂炭。你这是何苦……”   他此言一出,清源身后的魔将已目眦欲裂。   “当年?当年那是你们的本事?那是我魔族内乱,才给了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神仙可乘之机!”   “那一战死伤无数又如何?我等宁死,也不愿这般卑贱如蝼蚁地苟活。神仙轻贱我,凡人驱赶我,凭什么!”   “今日我们便跟着殿下,向人神两界讨回个公道!”   ……   这越说越丰富了,如果再不刹闸的话估计要赶上三界大战了。   孙悟空挠了挠头,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于是他把小眼神悠悠地投向清源:“你也忍心你的手下白白送死?”   清源自信一笑:“爱死不死,怕死的别跟着我上来。”   孙悟空愣了:“……你就不怕失了人心?”   穆桀鄙视了他一脸:“矫情!”   孙悟空:……   清源随手幻出三尖两刃刀,还没等孙猴子反应过来,声音冷冽地撂下一句——   “何况,你们也没有再一个杨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讧   三尖两刃刀的戾气四散,震得神界设下的云镜也不由一颤。   也挣开了清源脸上万年寒玉的墨色面具。   众神,无论是在凌霄殿上的偷窥者,还是在不周山下的督战者,除了沉香和有了些许心理准备的哪吒,皆忍不住一个踉跄。   “你们没有再一个杨戬了。”   然后,说这话的就这样变成了杨戬。   众神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不是我不明白,只是眼下这剧情变化太快。   孙悟空整个猴处于石化状态,如果他还有这种功能的话。   “我清源今日率魔族一战,不为野心,只求公道。”   众神听得耳畔响起飘渺阴寒的声音,瘆人的凉意从脚底蔓延开来。   恍惚中似乎有另一个声音重叠——你脚下是什么?   魇君踱到沉香身旁:“可以启动阵法了。”   沉香点了点头:“我掷杯为号,那时你便动手。记住,要赶尽杀绝。”   最后四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身边听着的魇君,饶是见过世面的,也禁不住一个哆嗦。   沉香微微一笑,这一笑,大概和舅舅无数次对自己下杀手一样的吧。   不忍,却无奈;心疼,也麻木。   哪吒敏感地觉察到他的一样,三步并作两步飞到他身边。   “沉香,你要做什么?”   他这么问着,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真君神殿,冷漠的不含一丝温度的“杀”。   “他是你舅舅,你,你为何不告诉清楚我?你当真……要再杀他一次?”   沉香:“他不是,”   哪吒执拗:“他是。或许是玉帝……还是魔尊?甚至有可能是失踪的道祖,总有人有办法救了他,这也许是他的转世,也许是他的一魂一魄。沉香……”   “可他确确实实不是杨戬!难道你还是灵珠子么!”沉香厉声打断他:“他如今所作所为,是要摧毁舅舅经营的一切。”   哪吒一怔,再无话可说。   一旁缓过神来的孙悟空,放肆地仰天长啸,山岳动,野鬼哭。   一刹那,众神仿佛见到多年前,那大闹灵霄、痛骂玉帝、戏弄佛祖的齐天大圣。   “沉香,三界跟俺老孙何干?俺只知道,你今日敢作些什么,便再没有人与俺大战八百回合!”   神界这边乱成一锅粥,魔族却很是津津乐道。   他们这是——内讧了?   穆桀故作风流地摇了摇并不存在的折扇:“这只猴子当真有意思,方才还劝我们顾忌无辜,如今胆敢这么放出话来?可见我倒是误会于他了。”   清源眼底一丝满足的笑意闪过:“能得你穆桀如此称赞,自然是难得人物。”   穆桀自恋一笑:“那是啊,小爷这眼光那叫一个准,就是看你的时候差了点啊殿下,结果卖了自己还一度乐呵呵地帮你数钱。”   清源“噗嗤”一声乐了,笑了两下,随后直直看着穆桀,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   他伸手挡住胸口,忐忑道:“我,我告诉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喜欢姑娘家。”   清源忍住骂他的冲动:“穆桀,有你这么个兄弟,清源此生无憾。”   本以为,九天十地,不离不弃,是誓言,也只是一句誓言。   穆桀闻言,心突地一跳:“你……你不是要死了吧?”   清源一头黑线:“滚远点儿!”   穆桀:…… 作者有话要说:     ☆、九幽   孙悟空拦不住沉香。即便是生死胁迫。   这般决绝到不顾一切,恰似当年不复清风朗月的杨戬。   他下不去手。   于是便在两相争斗中,不知哪个多事的挑了起来,先是两军的一对小喽啰互相看不爽,然后是几个将领上了眼,然后是先锋官两两精神厮杀。   然后……然后就打起来了。   沉香表示不能理解,元帅还没吱声你们打得这么起劲个球啊!   清源表示,我能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么。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   “混蛋,你们怎么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不就是误伤了你么,装什么大爷!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   “你再给爷说一句,我跟你拼了……”   沉香:这是个什么情况……   清源冷笑:“贵方内讧看来愈演愈烈啊!”   沉香一怔,见鬼一般砸了手里的杯子,怒吼:“是你搞的鬼!”   清源别过头去,你丫现在发现是不是太晚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舅舅,如今却使出九幽阵灭我,这般舐犊孺慕,本殿下可受教了。”   “你不是!你不是我舅舅!”   说完,飞身上前迎战。   然而真正交上手,沉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稚嫩。眼前这个人的道行,一点也不逊于自己。   何况,对着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他只觉得浑身的法力都被压制住。   他下不了杀手,至少不能亲手,他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沉香,长进不少啊!看来你总算改掉那差不多的毛病了。”   沉香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再动不得。   他的耳畔叫嚣着九幽阵下神魔的呼号,没有人知道是何变故,怎么突然之间,一个个竟都心裂欲死了?   沉香,也是没有想到的。   “你想算计我魔族覆没,却决计想不到,会搭上你骁勇的天兵。”   沉香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早就知道了。清源封了他的穴道,九幽阵的余波伤不到他。   “沉香,我知道你想瞒天过海,在玉帝眼皮子底下救下舅舅。可是,你却要以我魔族万千子弟的性命为我铺路?”   “何况,你以为,我杨戬会惧怕那三界之主?”他说着朝天上瞄了一眼:“你这些年长进许多,可是你记住,你是三界司法天神。”   沉香讷讷:“什……什么?”   “文曲星君下界历劫,转世为包拯,你心底疑窦,可向他求教。沉香,舅舅不想将你推向这样一条路,可是,我别无选择。你也是。”   “等你何时明白,神人魔一体,正邪无分,或许,你就可以再见到舅舅了。”   沉香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银光便从眼前飞过,直剌剌射入阵眼中央。   他呆愣在原地,喉间涌上丝丝腥甜,连苦笑都不会了。   原来自己的每一步,即便是此时此地鱼死网破的九幽阵,皆逃不过他的算计。   他不阻止,是为筹谋,而非失算。果然,舅舅哪有失算的时候。   他想护着他,他想替他分担,到头来,还是他一手为他选好了死路。   捶胸顿足不知所谓的孙悟空和哪吒,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沉香,和他对面的一片虚无。   “杨戬!”   “杨戬大哥!”   “清源……”   突如其来的变故,即便是身处九幽阵魔音下的众将士,也不自觉停下了动作。   阵眼处,原本的一片澄明逐渐扩大,赤橙黄绿青蓝紫,白色变幻归一,现出一片混沌洪荒。   而倏尔出现的一道身影,就那样决然地立在其中。   众神记得这道背影,是因为昔日的二郎真君;   魔族记得这道背影,是因为如今的清源殿下。   孤高,绝傲,三界为芒,铸我苍莽。 作者有话要说:     ☆、天庭   华山。   小憩的杨莲是被一股恼人的血腥味惊醒的。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魇君,瑟缩着身子,颓然地倚在门前。   杨莲心里一紧:“你怎么了?可是沉香出事了?”   魇君抬起头,凄凉一笑:“主人,司法天神没事,您不必担心。”   杨莲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事故。   “你这是怎么了?你等着,我拿宝莲灯救你。”   魇君立马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主人,没用了。即便您救得了我,魇君也是不会再活着的。”   杨莲颤颤:“为什……难道是为了帮沉香?”   魇君:“主人能否离得近些,我剩不多少力气了,我与您有些话说。”   杨莲点了点头,俯下身子,面带哀戚。   “魇君本是魔,主人是知道的。当年与同脉争夺厮杀,沦为刍狗,幸得主人所救。那一日起,在下的命,便是您的了。时至今日,即便身死魂灭,在下无怨无悔。”   杨莲一个劲地摇头:“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你不会死,我会救你的,我……”   魇君微微一笑,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心里却知道,那一日睁开眼,黄衣翩跹、明媚可人的仙子,巧笑倩兮,一句“你伤得很重”,便似一缕甘霖,温润了他魔族倾轧中干涸的心。   如今,他将死了,她仍是这样关心他。他是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一人,肯为他哀伤,为他流泪。   何况,是这样高贵美好的仙子。瞧,对着这些即便不相干的人,她也能这般善良。   只是……   “主人,九幽阵是要以我元神为引的,如今,我已是不成了的。可是,即便阋墙……我此举,却是有负整个魔族,再无颜苟活了。唯有一死,以谢魔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主人可愿信我一回?您的儿子,这三百年,不曾做错什么。主人……您不要再自误了。二郎真君也……”   杨莲怔怔地,任由眼前奄奄一息的魇君,挥手一道白光,射入自己的脑海里。   然后,灰飞烟灭,再找不着一点踪迹。   而那束铭刻着沉香梦境的白光,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一点扩散。   *****************************************************************************   天庭,凌霄殿。   众神垂着脑袋,气氛诡异地令人发憷。   玉帝语气一如既往的慵懒,似乎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司法天神,你不是说你舅舅死了吗?今日不周山下,究竟是搞什么戏码?”   沉香扫了一眼殿上众神,不再遮掩着苦笑:“舅舅是死了。今日陛下见着的,或许是转世,或许是旁的什么。只是如今,他的的确确是死了。”   李靖出列:“三百年前司法天神也是这般说法,可如今还不是又冒出一个杨戬来?谁知道会不会贻患无穷!”   “那你要怎么样?”让李靖大跌眼镜的,第一个出口指责他的,却是他的儿子哪吒:“他今日再度以身献祭,开辟洪荒,他于神界有何威胁?”   “没有威胁?没有威胁何来不周山下的神魔之战?”   文曲星:“据小神所知,这一战事我神界先发制人。二郎真君,或者说魔族尊主,只是乘了这个空隙,借助九星连珠,将洪荒之域净化,从此神人魔分而治之,三界大战不必再起。小神以为,此事实在无威胁之说。”   太白金星掸了掸拂尘,叹道:“话虽是这么说,可魔族遁入洪荒,三界分治,从此我天庭威严何在?”   话音刚落,他便直觉一束冰冷的目光直直砸向他,压得他冷汗连连,几乎喘不过起来。   过了许久,沉香才移开目光,声如洪钟:“舅舅同我说过,三界众生,是我们神仙的责任,而非奴仆。他们敬重我们的力量,为神者所该做的,便是对得起这份信仰。”   遥远得如同隔断在尘埃里的声音,恍恍惚惚飘散开来,在众神的记忆深处,一个炸响,而后逐渐弥漫。   你们脚下是什么?   人间的锦绣河山,敬仰神祗的万千生灵。   凌霄殿内突然陷入一阵令人心酸的沉默。   王母左看看,右看看,无奈之下干咳着开口:“若从三界大局观之,二郎神此举,倒是舍生成仁了。事已至此,众卿不必争执,且顺其自然,只要我天庭秩序井然,兵强马壮,也不忌惮些什么。”   而后侧过身子,端庄一笑:“陛下的意思呢?”   玉帝从小盹儿中抬起头:“娘娘说的是。”   “众卿无事便散了吧。”   “陛下,娘娘,小神还有事启奏。”   王母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司法天神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在一群观战了半天腰都直不起来就想回去睡一觉的众神耳朵里是怎样的魔音么!   “陛下,娘娘,小神这三百年钻研新天条,虽未大成,却有小知。女娲娘娘居时上古,法度于今难免失之天时人和。此案牍乃小神集众仙家高见,为执法一事之筹善。请二圣御览。”   玉帝&王母: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们彩排一下?   众神:众仙家高见?我们怎么不知道。   玉帝慵懒地展开案牍,一扫而过,平日散漫的眼神难得透着几分凌厉。   即便是灵霄殿外看门的邓忠辛环,都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果然,再不济人家还是三界之主啊。   玉帝和王母对视了一眼,很快敛住情绪,记忆却刹不住闸门,回溯到千年前的某个黄昏。   那时,丰神俊朗、黑袍银铠的司法天神,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呈上这份案牍。   玉帝:“五权分治?权责异处?公案公议?你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朕看你是想造反了!”   “小神不敢。”   王母:“不敢?天下还有你杨戬不敢的事情?你怎么干脆篡改了天规算了?”   “回禀娘娘,按此章程行事,天规如何,问题不大。”   玉帝怒了,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地怒了:“照你的意思,这天庭是众神的天庭,三界是所有人的三界,那朕这天庭之主,便是你杨戬架空的摆设不成!”   “君权也好,臣权也罢,总得有个制约,否则掌权者一念之差,欲望膨胀,一步走错,遗恨无穷。”   王母死死地攥住袖子,恨得咬牙切齿:“说的好,可是纵观三界,谁来制约你杨戬?”   王母想,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杨戬那时的眼神,一开始的希冀变得晦涩不明,升起一些连她都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拾起案牍,称了声罪,便退下了。   只是当时他似乎咕哝了一句什么,玉帝和王母都没有听得分明。毕竟是气头上,也便不再理会。   如今拿在手里这份案牍,左上角还残留着粘胶的痕迹,似乎是那日雷霆大怒,王母一手把它砸在了司法天神的铠甲上。   如今的刘沉香,不知从真君神殿的哪疙瘩里翻出了这玩意儿,甚至连誊抄一份都不愿,径直奉上这份尘封了几百年的禁忌。   不一样的是,当时的杨戬,眸光冰冷,却难得对上位二人带着些企盼;如今的沉香,双目炯炯,上扬的嘴角昭示着他的确信。   他眼中的笃定一下子灼痛了王母的感官,突然想起了当年那被忽视的一句话——   “若是杨戬死了,陛下和娘娘可就放心了?”   王母回过神来,不禁手一抖,赶忙正色,抬头便对上司法天神了然的眸子。   耳边想起玉帝平静的声音:“便按司法天神的意思行事吧。文曲星君,你可为之协助。”   王母没有转身,也可以想象到说话人的表情——慵懒,无谓,昏碌。眼角却有些水渍。   在那似曾相识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凌霄殿的刹那,所有人却都听见玉帝低低问了一句:   “这回,杨戬是真的死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   灌江口。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她在这里也呆了近千年。   原来自己真的这样忘本啊,从华山,到刘家村,她已然忘了,这里才是她最原始的归宿。   灌江口的花园,怎么变得这般荒芜?记得当年她巧笑倩兮,穿梭在百花之间,盈盈风过,吹起鬓角几缕散碎的头发。   远处,总会站着一个清风明月一样的男子,他无所不能,他宠她如命。   他望着她,仿佛她是三界最美的珍宝,连陪伴了他千年的女子,与他出生入死知情知性的女子,在他眼里都比不上她,他九天十地唯一的妹妹。   可是,她却不曾回头看过他。   她将他的一切好,都看做了理所应当。他也是。   二郎庙前,千百年不变,人山人海。   凡人哪知道仙界谁是谁非,他们只管着,二郎神是很灵验的。   她缓缓开口,不知说给谁听——   “二郎神有个妹妹杨莲,生得和他一个模样,却是两幅性子。”   “他爱极了他的妹妹。妹妹却不懂什么,缠着他只晓得索取无度,从未替他分担过什么。”   “他什么都瞒着,什么都不说,杨莲的罪孽不少,难道他就无辜?他自己沉默着付出,孤单地守护,凭什么要旁人同他一样?”   “杨莲喜欢花,他便给她打点来三界最奇珍的花园。”   “杨莲心善,他便替她明里暗里守护华山生灵。”   “杨莲杀了人,造了孽,他便替她挡下所有的仇怨。”   “杨莲犯天条了,他便狠下心来,左右替她遮掩,甚至害死了他的妻子。”   “后来,杨莲有了一个仇家叫杨戬。他便一步一步,机关算尽,弄得杨戬猪狗不如,生死两难,替杨莲痛痛快快地报了仇。”   说完,她笑了,像是往昔年少,娲皇宫道术有成,初涉世事的小姑娘。   那时,她看着站在漫天桃花里的男子,软软糯糯的喊着:“二哥。”   他闻言回头,眼底还有着些许红血丝,看清了来人是她,瞬间荡开一个颠倒苍生的笑。   杨莲有一瞬间的怔忪,她想,他要不是我的哥哥,该多好。   小玉和梅山是从午餐席上赶来的。   远远地,他们看见庙里的坐像前圈着一大帮人,鼎沸喧闹,他们约莫听出个大概。   “谁家的女子?实在放肆,居然特地到真君庙里寻死?”   ************************************************************   沉香为杨戬立了个衣冠冢,在他记忆中最温情的灌江口。   无论多少误解,多少疲惫,多少艰难,只要他一个回头,这里的一家小院,袅袅炊烟,便有他最安逸的依靠。   身后,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沉香,你娘,你娘她……”   沉香继续烧着冥纸,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答了声:“我知道了。”   瑶姬闻言勃然大怒,哭骂道:“你真是越学越像了刘沉香。为了你的位子不救你父亲,如今你母亲仙逝,你也这般无动无衷。你真是杨戬的好外甥啊!”   沉香没有说话,小玉却是冷喝:“您要沉香如何?悲痛欲死么?如此,他对得起他身上的担子么。话说回来,三圣母除了占个母亲的血缘,又为沉香做过些什么?”   瑶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母亲疼爱儿子,难道还有假么!”   小玉看着她,冷笑着,只听得沉香哼了一声“是么”,瑶姬反应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外婆,其实您是知道的吧。三百多年前您就猜到了,毕竟母子连心。”   “只是您不愿意相信,因为,您要求一个心安。若您的猜度是真的,那么,您便是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外婆,沉香告诉你,那都是真的。不然母亲怎么突然撑不下去了?怎么想到在舅舅的庙里了此一生?您当年特地否定的想法,您罪恶的渊源,都是真的。”   “外婆,您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他回头看了眼神色惘然、嘴唇苍白的梅山兄弟,拉着小玉,转身离开。   “舅舅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他只负了自己。”   撂下这句话,小玉跟上沉香的步子,她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可是舅舅说过,希望她和沉香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痴念   是夜,花果山。   喝得不省人事的哪吒和孙悟空是被烤醒的。   哪吒揉了揉红肿的双眼,破口大骂:“小金乌,你他娘的有病是不是!小爷烦着呢你……你抱着这谁?”   小金乌理都没理他:“圣佛,烦请你救这姑娘一命。”   孙悟空打了个酒嗝:“俺老孙?俺能干啥?”   小金乌:“大圣有所不知,她前些日子被魇君暗算,感染了煞气,幸亏子玥姑娘制住了她,可是却治标不治本……”   哪吒:“子玥是谁?”   小金乌咬牙切齿:“剧情很复杂你不懂。今日穆先生来找我,圣佛是女娲石化身成圣,法力蕴灵台仙气,举世无双,唯有您可以救她。”   孙悟空放空了很久,显然是没听懂的样子。   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说什么是什么,俺这就试试。”   猴子这边施法,那边哪吒也得没话找话说缓和一下气氛:“这姑娘是谁啊?”   小金乌:“杨戬的妹妹。”   哪吒:……别逗了。   “这是清源殿下的妹妹,你信了?”   哪吒愣了愣:“那……那她怎的成了这样?杨戬大哥转个世,护短成狂的性子难道改了不成?”   小金乌汗:怎么可能!要不要这样犀利。   “她本来煞气侵体,杨戬替她排解了不少。可是她知道自己哥哥死了,闯出洪荒之境要报仇。一时心魔大起……就这样了。”   哪吒又愣了愣:“看来这个妹妹似乎更争气些。”   正施着法的孙悟空听得二人的对话,挠了挠头:“你们说,洪荒和灵境,那个更厉害?”   小金乌:“当然是洪荒。”   哪吒:“当然是灵境。”   孙悟空:……我还有什么可说呢。   小金乌和哪吒不认同地对视了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俺只是好奇啊,灵境之中能活下来的,能不能挨得过洪荒?”   二人闻言,俱是心中一颤。   “甭管怎么说,俺老孙不信他就这么死了。杨小圣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还没和俺大战八百回合,能舍得死了?”   “今儿个救了他妹妹,俺就是把三界闹个底朝天,也得把他给挖出来。”   哪吒&小金乌:我们果然不理解野生动物的思维啊。   “对了,这姑娘……救活了不会惹事儿吧?”   小金乌不语,脑海里浮现起数日前穆桀来找他的情形。   “我们是魔,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思前想后,神界我只认得你一个,不同于他们那样的道貌岸然。好歹她曾经帮过你,你救了她,便好好照看她吧。”   小金乌一愣:“难不成……你不接她回洪荒了?”   穆桀:“她挚爱的哥哥死了,依赖的‘姐姐’如今投效了新主,她不会愿意回去。”   “杨……我是说,你们殿下以一己之身净化了洪荒之境,于魔族可谓开天辟地,这番成果自然不可辜负。你也是为了守护他的心愿,她早晚会明白的,你不必神殇。”   他想起了沉香,毕竟,这么做的,不止一个。   穆桀呆滞了一会儿,而后张狂一笑:“只是救回了她,她也是恨着你们神仙的,只怕你要难做了。”   小金乌:“她即便是想杀我,因着你家殿下,我也是不可还手的。”即便,我是太阳,我不能出事。   穆桀没打算过问他和殿下的恩怨情仇,只是摇了摇头:“她倒是不会杀你。张公子,或者叫你金乌神将,你痴痴念念求而不得的时候,却不知自己也是别人的镜花水月。”   小金乌明白过来的时候,微微红了脸。穆桀已经不知去向,徒留他和怀里的女子,尴尬地僵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我没想过你会回来。”   “我没想过要离开。”   “我本以为,你是怪我的。”   “我只是不信,你会斤斤于儿女情长,甘愿颠覆魔族。”   “你都想起来了?”   “只是一点点,过了一会儿便想起一点。”   “比如呢?”   “比如,我是云止,你是二哥。对了,这一回,你竟然没存了必死之心,真实长进了。”   “我只是担心,万一哪天我那好舅舅,又要杀我一次却找不着人,那我实在不孝。”   “他们都不信你死了呢。”   “由着他们吧,都已今非昔比了,看谁能先寻着我们。”   “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看遍三山五岳,游览五湖四海。”   “顺便为你舅舅和外甥,除去些遗祸的心腹大患。”   “这回我们要常去玉泉山陪陪师父,总觉得他老人家仍看着我。”   “好。也该偶尔回一趟灌江。还有去看看紫楚和穆桀。”   “那只猴子肯定在找我,他是一定要躲着的。”   “也对。哎,哮天犬呢?”   ……   “我是在乎的。”   “什么?”   “我在骗你,我一直都在乎。”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